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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我自己也看到,我也無能為力做比這再好的事。無論如何,一個人要是不是最終腳踏實地地站穩腳根,而只是一味地陷於青年時代海闊天空的遐想,他的人生目的就還不能說是已經確定了。」接著他極其順理成章地把自由主義,也捎帶著把全體青年人罵了一通。但他的話裡卻能聽出一種非理直氣壯的調子,好似他隨後暗自對自己說:「老兄,哎,你在撒謊,而且在撒彌天大謊!」他連看索巴克維奇和馬尼洛夫一眼也沒敢看,恐怕在他們臉上會發現什麼表情。然而他的擔心是多餘的:索巴克維奇的臉紋絲沒動;馬尼洛夫呢,聽了他的慷慨陳詞,佩服得五體投地,滿意得不住點頭,很象一個音樂愛好者聽到臺上歌女壓過琴聲拔出了連鳥兒的喉嚨也自愧弗如的尖音時的表情。「是啊,您怎麼不告訴 伊萬·格裡戈裡耶維奇您的收穫是什麼呢?」索巴克維奇說話。「您呢,伊萬·格裡戈裡耶維奇,為什麼不問問他收穫的是什麼呢?那是些多好的農奴啊!簡直是些金不換。我把馬車匠米赫耶夫也賣給他了。」

  「我不信,把米赫耶夫也賣啦?」處長說,「馬車匠米赫耶夫我知道:是個很好的手藝人,給我改裝過一輛輕便馬車。不過,請問,怎麼……您不是說過他死了……」

  索巴克維奇毫無窘態地說。「誰,米赫耶夫死了?

  死的是他的兄弟,他活蹦亂跳的,比以前更健壯啦。前幾天他還做了一輛馬車呢,那活兒莫斯科也做不出來。真的,只有皇上才配用他幹活。」

  「對,米赫耶夫是個出色的手藝人,」處長說。「我也真不知道您怎麼會捨得呢。」

  「要是只賣一個米赫耶夫就好啦!

  瓦匠米盧什金、木匠軟木塞斯捷潘、鞋匠馬克西姆。捷利亞特尼科夫全賜給他了,全賣了。「處長問他為什麼把家裡需要的一些僕人和手藝人賣了,索巴克維奇揮了一下手答道 :「啊!原因很簡單,一時糊塗唄:想賣就稀裡糊塗地賣了!「說完,他垂下了頭,好象真感到後悔了,接著又加了一句:「頭髮都白啦,心眼兒可還是不夠用。」

  處長說道:「不過,請問,帕維爾·伊萬諾維奇,您怎麼光買農奴不買地呢?難道是要把人領走嗎?」

  「是要領走的。」

  「領走自當別論。領到什麼地方去呢?」

  「領到……赫爾松省去。」

  「噢,那兒的地好極啦,有足夠的地嗎?」處長說完就極力讚揚起那兒豐盛的牧草來。「足夠,足夠買來的農奴種的。」

  「那兒有河還是有水塘?」

  「有河。也有水塘,」乞乞科夫說完,無意中瞥了索巴克維奇一眼;雖然索巴克維奇依然未動聲色,但是乞乞科夫覺得他臉上的表情好象在說:「喂,那兒怎麼會有什麼河和水塘,你撒謊!地也未必有!」

  閒談的當兒,證人們逐漸到齊了,讀者熟悉的醫務督察,愛眨眼的檢察長,特魯哈切夫斯基,別古什金以及索巴克維奇說的白給大地增添負擔的其他人等都來了。來人中有很多是乞乞科夫不認識的:不足的人數就地由公證處官吏湊足了,另外還多找了幾個。不僅把大司祭基裡爾神父的兒子找來了,把大司祭本人也找來了。

  每個證人都簽了字,並且加上了自己的身分和官銜,有人反寫,有人斜寫,有人幾乎把字母寫得四腳朝天,有些字母甚至是俄文字母表中見不到的。大家熟悉的伊萬·安東諾維奇極其麻利地把手續辦完了,買契都進行了登記,編號,記入底冊和其他應該記入的地方,而且還收了百分之零點五的廣告費以便在《公報》上發表。發表公告,最後乞乞科夫只花了極少的幾個錢,處長甚至還吩咐稅款只收他一半,另一半不知用什麼辦法竟過到來辦買契手續的另外一個人的帳上了。「好啦,」手續全部辦完以後,處長說,「如今只差舉杯祝賀了。」

  「我願從命,」乞乞科夫說。「由您確定時間就是了。同這麼些令人愉快的朋友在一起不開幾瓶冒沫的東西是罪過。」

  「不,您沒有懂我的意思:冒沫的東西,我們自己來搞,」

  處長說:「這是我們的職責,是我們的義務。您是我們的客人:我們理應略盡地主之誼。各位!

  請聽著,我們先這麼辦吧:在場的人,有一位算一位,我們一同找警察局長去;他是我們的魔術師:他僅僅到海味市場和酒窖旁邊眨眨眼,我們就有吃有喝啦!趁這個聚會,我們再玩一把惠斯特。」

  無人推辭這個建議。證人們一聽海味市場就已經饞涎欲滴了;大家立即抓起帽子,辦公也就隨即結束。當他們穿過辦公廳的時候,豬嘴臉伊萬·安東諾維奇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慢慢地對乞乞科夫說了一句:「買了十萬盧布的農奴,只賞了一張白票子。」

  「可那是些什麼農奴啊,」乞乞科夫也悄悄答道:「全是一些無用的廢物,連一文錢也不值。」

  伊萬·安東諾維奇懂了,來人是個硬心腸,不肯多給了。「潑留希金的農奴是多少錢一個買的?」索巴克維奇對著他另一隻耳朵小聲問道。乞乞科夫沒有答他,反駁了一句:「您為什麼把沃羅別伊添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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