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聖誕節前夜 | 上頁 下頁


  正當索洛哈關上門的時候,又有人敲門。這回是哥薩克斯維爾貝古茲來了。這傢伙可就沒有地方可藏了,因為再也找不到大麻袋了。要知道他的身軀比村長更笨重,個兒比楚布的乾親家還要高出一頭。所以,索洛哈只好帶他到菜園裡去,讓他把要說的話全掏出來。

  鐵匠心不在焉地打量著房間裡的各個角落,時而凝神靜聽遠處傳來唱歌拜節人的此起彼伏的歌聲;最後,把目光落在那幾隻麻袋上面:「這些麻袋擱在這裡幹嗎?早該把它們搬走了。這愚蠢的癡情把我弄得呆頭傻腦的。明天是聖誕節了,可屋子裡到現在還堆放著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搬到鐵匠鋪去吧!」

  接著,鐵匠在幾隻大麻袋跟前蹲了下來,把袋口重新紮緊,打算扛到肩上。顯然,他此刻心神不定,要不然他准會聽見楚布噝噝的哀叫聲,因為捆紮麻袋的繩子纏住了他的一綹頭髮,而身體健壯的村長還分明打了一個飽嗝。

  「難道我就丟不下這個倒黴的奧克桑娜?」鐵匠說,「我不願想她;可她偏在腦子裡打轉轉,就像故意作難似的,總想著她一個人。這單相思幹嗎不由自主地往腦子裡鑽呢?真是活見鬼了,這些麻袋似乎比先前沉得多了!這裡頭興許除了煤之外,還裝了別的東西吧。我真糊塗!我倒忘了,眼下任什麼東西我都覺得沉多了。比方說從前吧,我一隻手就可以把五戈比的銅幣或一塊馬蹄鐵弄彎和掰直;可今兒個連一袋煙也扛不起。過不了多久,風都會把我吹倒啦。不,」他沉默了一會兒,鼓起勁來喊道,「我可不是個娘們!決不讓別人笑話我!就是有十隻這樣的麻袋,我也扛得起。」說著,他一鼓作氣把兩個壯漢也搬不動的麻袋一下子扛到了肩上。「連這只麻袋一起捎帶上,」他接著說道,提起那個魔鬼蜷縮在裡面的小麻袋。「我大概是把打鐵用具塞在裡面了。」說完,便走出了屋門,用口哨吹著一支小調:

  我不跟娘們一般見識。

  滿街的歌聲和喊聲越來越響亮。人們成群結隊,熙熙攘攘,還有周圍村子的人來湊熱鬧。小夥子們盡情調笑打鬧。此起彼伏的節日祝歌中間,時不時傳來一曲一個年輕的哥薩克即興編成的逗人小調。忽然之間人群中有人不唱節日祝禱歌了,卻來了一段賀年的小曲,扯開喉嚨高聲唱道:

  過年了,別小氣,

  賞個甜餡餃子吧,

  外加麥粥一大碗,

  灌腸一大串!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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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此處歌詞原文為烏克蘭語。↓

  眾人哈哈大笑,讚賞逗笑者的別出心裁。小小的窗戶推開了,老太婆(只有老太婆和老成持重的老爺子這時還待在家裡)伸出一隻枯瘦的手,從窗口遞出一條灌腸或者一塊餡餅。小夥子和姑娘們爭先恐後地打開麻袋,接過賞賜的禮物。在這邊,小夥子們從四處圍攏過來,把姑娘們簇擁在中間:歡歡笑笑,打打鬧鬧,你扔來一個雪團,他搶去裝滿各樣食品的麻袋。在那邊,姑娘們去捉一個小夥子,腳下一使絆子,他連人帶麻袋栽倒在地上。看來,他們是要痛痛快快地鬧一個通宵了。而今天夜裡猶如是特意安排的良辰美景!月亮的光華和白雪的反照交相輝映,更顯出格外的銀白。

  鐵匠扛著麻袋站住了。他仿佛聽見奧克桑娜在姑娘群中的說話聲和尖細的笑聲。渾身的血管忽地震顫了一下;他使勁把麻袋往地上一摜,碰得蜷縮在袋底的教堂執事直哼哼,村長也大聲地打了一個呃逆,然後又肩扛著那只小麻袋,同一群小夥子緊跟在姑娘們身後慢慢走著,一直聽著奧克桑娜在說話。

  「不錯,是她!站在那裡活像女皇,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有個儀錶堂堂的年輕人在跟她講著什麼事兒;准是什麼好笑的事兒吧,因為她在笑個不停。不過,她總是笑聲不斷的。」鐵匠仿佛身不由己,自己也不知怎麼的擠進了人群,站在她的旁邊了。

  「噢,瓦庫拉,你也來了!你好哇!」俏美人說道,臉上依然掛著令他銷魂攝魄的盈盈笑意。「喂,你唱歌得了很多東西吧。欸,只這麼個小麻袋呀!那女皇穿的鞋子弄來了嗎?把鞋弄來了,我就嫁給你!」然後就笑哈哈地隨著女伴跑開了。

  鐵匠就像泥塑木雕一樣站在原地。「不,我可受不了;再也不能忍受……」他終於說道。「可是,我的天哪,她為什麼長得這麼漂亮?她的眼神、談吐、一切的一切都那樣揪著我的心,一直揪著我的心……不,我再也克制不住了!全都該一了百了:讓靈魂萬劫不復吧,我要跳進冰窟窿裡去淹死,落得個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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