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聖誕節前夜 | 上頁 下頁


  楚布嘮嘮叨叨,罵罵咧咧了好一陣子,同時心裡嘀咕著怎麼辦才好。他非常想到教堂執事家去瞎侃神聊一通,毫無疑問,村長啦,那位遠道而來的唱詩班男低音歌手啦,每兩個禮拜就要去波爾塔瓦做一趟買賣、插科打諢叫人捧腹的油販子米基塔啦,一準都坐在那裡了。楚布可以想像得到,桌上已經擺好了香料熬制的白酒。真的,這一切是多麼誘人;可是,這天昏地黑的夜晚又勾起了每個哥薩克都情有獨鍾的懶惰本性。這時躺在暖炕上,蜷縮著腿,安安靜靜地抽袋煙,透過朦朧的睡意聽著尋歡作樂的姑娘們和小夥子三五成群地聚集在窗前唱聖誕節祝禱歌和小曲,該是多麼的舒心愜意啊!如果眼下只有他一個人的話,他肯定會待在家裡,自得其樂,可是如今他們是兩人相伴,摸黑走路,既不孤單也不可怕,何況他也不願意在別人面前表現出懶惰成性或者膽小如鼠的樣子。他罵罵咧咧一通之後,又跟教父說起話來。

  「是吧,老哥,月亮不見了吧?」

  「是不見了。」

  「真怪呀!給我點鼻煙聞聞。老哥,你這煙絲挺不錯嘛。

  你打哪兒弄來的?」

  「見鬼,有什麼好的!」教父答道,一面蓋上那刻有花紋的樺樹皮煙盒。「老母雞聞了都不打噴嚏!」

  「我還記得,」楚布仍然順著話題說下去,「已經過世的小酒店老闆祖祖裡亞,有一回從涅日任給我捎來點煙絲。咳,那煙絲可棒了!那才是好煙絲呢!怎麼樣,老哥,咱們怎麼著?

  外面可是黑洞洞的呢。」

  「要不,咱們就待在家裡吧,」教父抓著門把手說。

  要是教父不說這句話呢,那麼楚布肯定就待在家裡不走了,可眼下他卻鬼使神差地偏要擰著來。

  「不,老哥,咱們還是要去!不行,一定得去!」

  他話一出口,又懊悔不迭:不該說這種硬氣話。他實在也不樂意這樣摸黑走路;不過,他覺得寬慰的是,他自個兒拿定的主意,可不是別人勸他這麼做的。

  教父臉上倒沒有一點懊喪的表情,似乎無論是待在家裡還是摸黑出門,他一點也不在乎,環顧一眼四周,用手杖撓了撓肩膀,兩個乾親家便上路了。

  現在我們來看看他那美豔驚人的女兒一個人待在家裡在幹什麼。奧克桑娜芳齡還不滿十七,從狄康卡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在這一方土地上,人們就一個勁兒地談論她。小夥子們異口同聲地稱道說,村子裡過去沒有過、將來也不會有比她更俏麗的姑娘。奧克桑娜聽見和知道人們的這些議論,於是自恃貌美而愛耍性子。如果她平日不穿厚方格的花布裙子和毛紡圍裙,而是穿上寬大的連衫裙的話①,准會把自己的女僕全都嚇跑。小夥子成群結隊地追逐她,可是漸漸失去了耐性,慢慢疏遠她,轉而追求其他不那麼嬌生慣養的姑娘。只有鐵匠不改初衷,始終如一地獻殷勤,雖然奧克桑娜待他跟對待別的小夥子一個樣,並不特別青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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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前者是普通農婦所穿的衣服,後者則是女地主的服飾。↓

  等到父親出了家門,奧克桑娜便久久地梳妝打扮自己,對著嵌鑲在錫框裡的小鏡子做著種種嬌媚之態,自我欣賞。「人家幹嗎誇我長得漂亮呀?」她似乎漫不經心地跟自個兒嘟噥說。「他們盡是騙人,我一點也不漂亮嘛。」可是,鏡子裡映出的無比嬌豔、洋溢著青春少女的稚氣的臉龐,目光炯炯的黑眼睛和令人銷魂的嫵媚的盈盈笑影,一切都表明恰恰相反。

  「難道我的黑眉毛和黑眸子真的那麼美麗動人,舉世無雙麼?」美人兒擎著鏡子繼續說道,「這翹鼻子有什麼好看的?還有這臉蛋?這嘴唇?似乎我的黑辮子也很好看?喲,到了晚上才嚇人哪:活像一條條長蛇纏繞在頭上!我現在明白了:我一點也不漂亮!」於是,她把鏡子推到一邊,忽然大聲嚷嚷說:「不!我是漂亮!啊,漂亮得很!漂亮極了!誰要是娶了我,我會帶給他福氣。我的夫君會百般寵我!會愛得神魂顛倒。他會成天把我吻個不停。」

  「好迷人的姑娘!」鐵匠悄悄走進屋裡,低聲說道。「她自吹自擂可不含糊!站在那兒照著鏡子大約一個鐘頭了,老看不夠,還大聲地誇自己呢!」

  「可不是,小夥子們,你們誰配得上我?你們瞪大眼睛瞧瞧我,」俏美人又自言自語地說道,「我舉手投足多麼優雅;我的襯衫是用紅絲線縫的。頭上的發帶多麼豔麗!你們一輩子也別想見到比這更華麗的花邊!這些都是我的老爹給我買來的,好讓我嫁一個世界上最棒的小夥子!」她嫣然一笑,轉過身來,一眼看見了鐵匠……」

  她禁不住尖叫起來,一臉陰沉地面對著他站著。

  鐵匠頹然地垂手而立。

  此刻,俏麗的姑娘那略微曬黑的臉上到底蘊含著什麼樣的表情,可真是難以描述:眉宇之間透出一種冷漠的表情,從中又暗含著對神情尷尬的鐵匠的一絲嘲弄,而臉頰上又微微泛出一抹嬌嗔的紅暈;所有這一切揉合在一起,顯出難以言喻的嬌美,如若能上前親吻她一百萬次,那才是人間幸福的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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