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舊式地主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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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副熱心腸的兩位老人!可是,我的故事很快就要談及那令人十分傷感的事件了——它永遠地改變了那安靜的一隅的生活。這事件居然是起因於一樁無足輕重的小事,這就尤其令人驚詫不已。可是由於造化的不可思議的安排,微不足道的小事常常引發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件,反之,轟轟烈烈的壯舉往往又以無聲無息的結局而告終。有一個征服者調集了舉國的兵力,征戰多年,他的統帥威名遠揚,最終只奪取到一塊彈丸之地,還播種不下一塊地的馬鈴薯;而有時,恰恰相反,兩個城市的兩個賣香腸的小販因為胡言亂語而大打出手,這場爭鬥席捲市鎮,又波及鄉村,然後又擴展到全國。不過,我們暫且按下這些議論吧:在這裡大發議論並不相宜。而且,我也不喜歡多發議論,如果那只是紙上談兵的話。 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養了一隻小灰貓,它幾乎總是蜷曲著身子,躺在她的腳邊。女主人有時撫摸著它,在它的頸脖子上搔著癢癢,那寵慣了的小貓便把頸脖子伸得長長的。倒不是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太過於寵愛那只小貓了,她只是對它抱有一種難捨難分的感情,習慣于隨時看到它才安心。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時常拿她這種依依不捨的感情來揶揄一番。 「我真不懂,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您那只小貓有什麼可愛的。養它有什麼用呢?您要養一條狗呢,那可不一樣: 可以帶著它去打獵,可是貓有什麼用呢?」 「您別說了,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說道,「您就喜歡嘮嘮叨叨,再不幹別的事。狗渾身邋邋遢遢的,又隨地拉屎撒尿,還會打碎東西,可是貓倒是十分溫順的動物,它不會坑害人。」 不過,對於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來說,養貓也好,養狗也好,都無所謂;他只不過說說而已,為的是拿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來開開心。 他們家花園的後面有一大片樹林子,它居然逃過了精明強幹的管家的刀斧之災,——也許是因為害怕斧頭砍樹的聲音會傳到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的耳朵裡的緣故吧。這片樹林十分僻靜而荒涼,古老的樹幹上覆蓋著茂蜜的胡桃,酷似那毛茸茸的鴿掌一樣。在這片樹林裡棲居著一些野貓。這些林中野貓跟那些在屋頂上亂跑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家貓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居住在城市的家貓即使性情暴躁,也比森林裡的同類要文明得多。而野貓則恰恰相反,多半神情陰鬱而野性十足;它們總是樣子憔悴而乾瘦,叫著粗野難聽的聲音。它們有時就在倉庫下面掏個地洞,偷食脂油,甚至廚房也是它們不時光顧的場所,一看到廚師走到那雜草叢生的地方去方便了,便出其不意地從敞開的窗口跳進去作案。總之,任何高尚的情操都是全然不顧的;它們以掠奪偷竊為生,堵著鳥窩捕食小麻雀。這些野貓從倉庫下面的窟窿裡鑽了進來,跟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的溫順的小貓彼此嗅了好一陣子,終於把小貓勾引走了,就像一夥士兵拐走了一個傻村婦一樣。 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發現小貓不見了,派人四下裡尋找,可是不見蹤影。三天過去了,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覺得十分惋惜,最終還是把它忘了。有一天,當她察看菜園,親自為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摘下幾根翠綠鮮嫩的黃瓜返回屋裡的時候,她的耳朵突然聽見了一陣可憐巴巴的貓叫聲。她仿佛出於本能地喚道:「咪!咪!」——只見雜草叢中忽地跳出她那只灰色的小貓,又瘦弱又憔悴;看得出來,它有好幾天沒有吃過什麼東西了。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不停地呼喚著它,可是那小貓只望著她站著不動,喵喵直叫著,不敢走近前來;顯然,從那以後它已經變得怕人了。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朝前走去,一個勁地呼喚它,它怯怯地跟在後面走到圍牆旁邊。最後,它認出了以前熟悉的地方,便進了屋子。 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立即吩咐下去,給它端來了牛奶和肉,坐在它的面前,看著這可憐的寵貓狼吞虎嚥的饞相:它吞食著一塊又一塊的肉片,大口喝著牛奶。這灰色的私奔者幾乎就在她的眼前,身子逐漸胖大起來,吃得不那麼貪婪了。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伸出一隻手去,想要撫摸它,可是這忘恩負義的傢伙顯然是跟那些兇猛的野貓混得太熟了,要不就是懂得了浪漫情愛的法則——清貧相守勝過富家大宅的錦衣玉食,而野貓雖則是一貧如洗;不管怎麼說,那灰貓往窗外一跳,僕人們怎麼也抓不住它了。 老太太心裡犯疑了。「這是死神來招我去了!」——她心裡默念著,再也無法消除這個疑心了。她成天鬱鬱不樂。任憑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怎麼說笑逗樂,想要知道她幹嗎一下子變得愁眉不展,但都枉然,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總是默不作答,要不就是答非所問,不能使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感到滿意。第二天,她明顯地變得消瘦了。 「您怎麼啦,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莫非您害病了吧?」 「不,我沒病,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我想告訴您一樁特別的變故:我知道,我是挨不過今年夏天了;死神已經來招我去了!」 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的嘴唇不由得痛苦地抽搐起來。 不過,他想要壓住心裡的憂傷,強裝笑臉說: 「天知道您說些什麼,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您想必是拿錯了經常喝的草藥汁,喝了桃子浸酒吧?」 「不,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我沒喝桃子浸酒。」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說。 於是,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深感懊悔,剛才不該打趣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他望著妻子,一滴淚花掛在他的睫毛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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