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舊式地主 | 上頁 下頁


  於是,客人就只好留下來;話又說回來,在低矮而暖和的房間裡度過這麼一夜,親切暖人和催人欲睡的侃談,從端到桌上來的富有營養又燒得精美的食物上升騰的熱氣,對於客人無疑是一種報償。我眼前仿佛看見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拱著背坐在椅子上,總是笑容可掬,全神貫注,甚而是出神地聽著客人說話!話題也常常涉及政治。客人雖然也是很少離開自己的村子,卻經常裝出一副意味深長的神色和神秘兮兮的表情,胡亂猜測,說什麼法國人和英國人暗中勾結,要把波拿巴①放逐到俄國來,或者就乾脆說戰爭就會要打起來了,這時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仿佛不在乎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似的,說道:

  「我自己也想上戰場去;為什麼我不能去打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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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拿破崙一世(1769—1821),法國皇帝,曾發動侵略歐洲各國的戰爭。↓

  「瞧您又來勁了!」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插話說。「您別信他的話,」她對客人說道。「他人老了,哪能打什麼仗!敵人頭一個上來就把他打死了!真的,會把他打死的!只要一瞄準,就把他打死了。」

  「那好吧,」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說,「我也把他打死。」

  「您聽聽他說的話!」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接著說道,「他哪能去打仗!他那幾支手槍早生銹了,擱在儲藏室裡。您要是看看就知道:那是什麼手槍,還沒有開火,火藥就早炸開了。手也炸飛了,臉也毀了,落得個終身殘廢!」

  「那好吧,」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又說,「我就買一種新的兵器。弄它一把馬刀或者一支哥薩克的長矛。」

  「這全是異想天開。真是心血來潮,就開口亂說一氣,」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又接著說道。「我也知道他是說著玩的,可到底叫人聽了難受。他總愛胡說一通,有時你聽著,聽著,叫人心驚肉跳的。」

  然而,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把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多少嚇唬了一下,覺得挺得意,拱著背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格格地笑著。

  我覺得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最有意思的是,當她領著客人去吃點心的時候。

  「這個呢,」她打開酒瓶的塞子說,「是洋蘇葉和千葉蓍浸泡的伏特加酒。要是肩胛骨或者腰痛的話,喝點這種酒可見效了。而這個呢,是百金花浸酒:要是耳鳴或者臉上長癬的話,喝這種酒很管用。還有這個——是用桃仁蒸餾的酒;您斟一杯吧,多麼香的酒氣。要是有誰早晨起來,不小心撞在櫥角或者桌角上,額頭上碰了一個疙瘩,那麼,只要在吃飯前喝上這麼一小杯——保管你平安無事,一眨眼工夫全好了,就像根本沒出過事兒一樣。」

  隨後,她把所有的酒瓶都一一加以說明,它們幾乎都有某種祛病消災的功效。她讓客人嘗遍了各種藥酒之後,便領著他來到擺好的大小盤碟跟前。

  「這是加了香薄荷的醃蘑菇!這是加了調料丁香和核桃醃的!這種醃制方法,還是一個土耳其女人教給我的,那時候還有土耳其人在我們這兒當俘虜呢。那可是個熱心腸的女人,一點也看不出她是信土耳其教的。她的穿著打扮跟我們差不多一個樣;就是不吃豬肉;說是他們那兒的法律是明文禁止的。而這個是加茶藨子葉和肉豆蔻醃的蘑菇!瞧,這個是大葫蘆:我還是頭一回用醋煮的;我不知道它們好不好吃;我是從伊凡神父那兒打聽來的秘方。先要在桶裡鋪上一層橡樹葉子,再撒上一層胡椒和硝石,然後再加一層山柳菊那樣的花,那花兒還得尖尖兒朝上擺放呢。這些是包子!這是乾酪餡的!這是乳渣餡的!而這個是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最喜歡吃的,是酸白菜加蕎麥米飯做的餡。」

  「可不,」阿法納西·伊凡諾維奇一旁補充說,「我很喜歡吃這種包子:又鬆軟,又帶點兒酸味。」

  總之,每當家裡有客人的時候,普利赫裡婭·伊凡諾芙娜的心情就特別好。真是一個好心腸的老太太!她是誠心誠意地款待客人的。我喜歡在他們家逗留,雖說像所有在他們家做客的人一樣,在那兒肚子撐得要命,這對我是十分有害的,但是我還是樂意上他們家去。話又說回來,我一直在想,小俄羅斯的空氣是否具有某種幫助消化的特殊療效呢?因為在這裡如果有人那樣盡情吃喝的話,毫無疑問,他就不會是睡在床上,而會要直挺挺地躺在桌上了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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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俄習俗,人死後必須停屍在桌子上。這裡是指因大吃大喝而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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