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果戈裡 > 鼻子 | 上頁 下頁


  他打算隨便找個地方把鼻子悄悄打發掉:或者塞到大門的石柱底下,要不就裝著無意中失落在地上,然後拐進胡同一走了之。可是,真是倒黴,他總是碰到熟人,而且刨根問底地打聽:「上哪兒去呀?」要不就問:「這麼早給誰刮臉去呀?」所以,伊凡·雅可夫列維奇一直沒有找到空擋兒。有一回,他已經把鼻子扔在地上了,可是一個崗警卻打老遠地用斧鉞指給他看,一邊說道:「撿起來呀!你掉東西了!」於是,伊凡·雅可夫列維奇只好又把鼻子撿了起來,藏進口袋裡。他真是束手無策了,因為商店和小鋪子一個個在開門,街上已漸漸變得人群熙攘了。

  他拿定主意到伊薩基耶夫大橋上去:說不定可找到機會把它扔到涅瓦河裡去……不過,我感到抱歉,直到現在還沒有介紹一下伊凡·雅可夫列維奇,其實他在許多方面都是一個可親可敬的人。

  伊凡·雅可夫列維奇像所有的俄國正派的手藝人一樣,嗜酒如命。雖然他每天都給別人刮鬍子,可是他自己的鬍子是從來不刮的。伊凡·雅可夫列維奇的燕尾服(他從不穿禮服)是花花搭搭的;換句話說,它是黑色的,卻佈滿了棕黃色和灰色的圓斑點;衣領油光滑亮,三個鈕扣脫落了,只剩下一點線頭兒。伊凡·雅可夫列維奇是個玩世不恭的人,每當八等文官柯瓦廖夫在刮臉時對他說:「伊凡·雅可夫列維奇,你的手上總有點難聞的味兒!」這時,伊凡·雅可夫列維奇卻反問說:「怎麼會有難聞的味兒呢?」八等文官又說:「不知道,夥計,就是味兒難聞。」於是,伊凡·雅可夫列維奇聞聞鼻煙,然後在他的臉頰上、鼻子底下、耳根旁邊和下巴頦上——總之,隨心所欲地抹了一大片肥皂沫,作為回報。

  且說這位可親可敬的市民已經來到了伊薩基耶夫大橋上。他首先四下裡張望了一陣子,然後朝欄杆俯下身來,好像是在觀看橋下的河水裡的遊魚多不多,隨即悄悄地把包著鼻子的破布扔了下去。他覺得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擔,一身輕鬆。伊凡·雅可夫列維奇甚至禁不住笑了笑。他沒有去給官員們刮臉了,而是朝一家掛著「茶點小吃」招牌的鋪子走去,想喝一杯潘趣酒,忽然看見一個巡長立在橋頭——儀錶堂堂,滿臉絡腮鬍子,頭戴三角尖帽,身挎一柄長劍;他猝然怔住了;就在這時,巡長伸出手指招呼他說:

  「夥計,你過來一下!」

  伊凡·雅可夫列維奇知道規矩,遠遠地脫下便帽,快步上前說道:

  「大人,您好!」

  「不,不,老兄,不是什麼大人;你倒說說,剛才站在橋上幹什麼來著?」

  「真的,老爺,我去給人刮鬍子,只是順便看了一眼河水流得快不快。」

  「你騙人,騙人!你搪塞不過去的。照實說吧!」

  「我甘願給大人每個星期刮兩次臉,就是三次也行,決不推託,」伊凡·雅可夫列維奇答道。

  「不,朋友,這是瞎扯淡!有三個理髮匠給我刮臉,他們還覺得是我給他們賞臉了。你得說個清楚,在橋上幹什麼來著?」

  伊凡·雅可夫列維奇的臉色刷地煞白了……不過,事情到了這兒卻罩上了一層迷霧,後來發生的情況便無從知曉了。

  2

  八等文官柯瓦廖夫一大早便醒來了,翕動著嘴唇,發出「嘟嚕嚕……」的響聲,每當他醒來時總是這麼做的,雖然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要這麼做。柯瓦廖夫伸了個懶腰,吩咐人把桌子上那面小鏡子遞過來。他想瞧瞧昨天晚上鼻子上忽然長出來的那個小癤子;可是,令他目瞪口呆的是,鼻子不見了,留下的是一塊又平又塌的疤痕!柯瓦廖夫十分駭然,叫人端了水來,用手巾擦了擦眼睛:一點不錯,鼻子不見了!他用手摸摸自己;想要知道是不是在做夢:好像不是在做夢。八等文官柯瓦廖夫從床上一躍而起,抖了抖身子:鼻子是不見了!……他吩咐立刻給他穿好衣服,隨後便飛也似地跑去見警察總監了。

  然而,我們得介紹一下柯瓦廖夫,讓讀者知道這個八等文官是屬￿哪一類的人物。有一些八等文官是憑藉學業文憑獲得這個官銜的,而另一些八等文官則是在高加索得到提拔的,這是決不可相提並論的。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有學識的八等文官……不過,俄國是一個奇妙的國家,你若是說的是一個八等文官的事情,那麼從裡加到堪察加①的所有的八等文官都一定以為是在說自己。其他各種名份和官銜的官員也概莫能外。柯瓦廖夫是在高加索弄到手的八等文官。他得到這個官銜還只有兩年,所以一刻也不會忘記這個名份;為了顯得身份高貴不凡和舉足輕重,他從來不說自己是八等文官,而總是自稱為少校。「聽著,親愛的,」他在街上遇見賣胸衣的女人總是說道,「你上我家來吧;我住在花園街;只要問一句:柯瓦廖夫少校住在這兒吧?任誰都會告訴你的。」假若遇見一個姿色可人的女人的話,他便要另外悄聲囑咐幾句:「心肝寶貝,你就問問柯瓦廖夫少校家的房子在哪裡吧。」有鑑於此,我們往後也把這個八等文官稱為少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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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舊俄從最西邊到最東邊的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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