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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第二年四月的最後一天,他和斯苔拉結婚了……

  以上就是艾舍斯特在銀婚日那天靠牆坐在金雀花中間的回憶。就在這個現在他擺開了食物的地方,當初他第一次看見梅根映著天空站著。為什麼偏偏這樣湊巧!他心頭激起一陣渴望,要下去再看看那個農莊和果園,還有那吉卜賽鬼出沒的草地。去一遭不會花很長的時間;斯苔拉也許要過一小時才過來呢。

  這眼前的景物,他記得多麼清楚——屋後的那座陡峭的草山,山頂上的那幾棵樹!他在農莊的大門口站停了。矮矮的石屋,水松構成的門廊,開花的紅醋栗——絲毫沒有改變;連那張陳舊的綠漆椅子也仍舊在窗下的草地上,那天晚上他正是站著這裡向她伸出了手接那鑰匙的。接著,他轉身朝小巷裡走去,站著倚在果園的門上——這個破敗的灰色大門,也跟當初一樣。甚至還有一口黑豬,在那邊樹木間走來走去。是真的過了二十六年,還是他做了一個夢,現在醒來,而梅根正在那棵大蘋果樹下等他呢?他不自覺地抬起手來摸摸花白的鬍子,終於使自己回到了現實中。推開大門,他向前走去,穿過那些雜草酸模和蕁麻,直走到河邊,找到了那棵大蘋果樹。沒有改變!除了青灰色的鮮苔更多一點兒,增添了一兩個枯枝之外,別的都跟那天晚上一樣,那時,他在梅根去後,抱住了這長鮮苔的樹身,吸著它的木香,而頭頂沐著月光的蘋果花似乎活了起來,在呼吸——這些仿佛都僅僅是昨天晚上的事。在這早春時節,已經有幾顆芽發出來了;畫眉鳥正在高聲歌唱,一隻布穀鳥叫著,陽光燦爛而和暖。一切都跟過去一模一樣,令人能難以置信——那水聲潺潺的有鱒魚的小河。那狹小的池子——他每天早晨都泡在裡面,把水潑在側腹和胸膛上;而在那邊荒野的草地裡,依然是那山毛櫸林子和那塊據說有吉卜賽鬼去坐的大石頭。然而,青春永逝了,愛情和甜情蜜意消磨盡了,艾舍斯特感覺到像有什麼東西卡住了脖子似的,當然春天是應該盡情歡樂的,就像這天和地包含著無限歡樂一樣!但是實際上呢,卻辦不到!

  他走到河邊,俯視著池子,心裡想:「說什麼青春和春天!誰知道,它們都怎麼樣兒了?」這時,他突然怕碰到個什麼人打斷他的回憶,便回到小巷,抑鬱地由原路重新來到十字路口。

  汽車旁邊有一個灰鬍子的老雇農,拄著拐杖,在跟司機說話。一見他來到,老雇農馬上停止談話,好像犯了不敬之罪似的,用手碰一下帽檐,打算瘸著腿往小巷裡走去。

  艾舍斯特指著那青青的狹長土墩。「這是什麼,你能告訴我嗎?」

  老頭兒站住了,他的神色似乎說:「先生,你找對人啦!」

  「是個墳,」他說。

  「可是為什麼葬在這野地方呢?」

  老頭兒微笑著。「這裡有個故事,您可以這麼說。講這個故事,我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許多人都問起這個草皮土墩的來歷。在這兒附近,我們都管它叫『姑娘墳』。」

  艾舍斯特遞過自己的煙袋荷包。「抽一筒?」

  老頭兒又碰一下帽檐,慢慢地裝滿一隻古老的粘土煙斗。

  他的兩隻眼睛打一團皺紋和頭髮中間向上瞧著,還是挺明亮的。

  「如果您不見怪的話,我想坐一坐——我的腿今天有點兒不好受哩。」說著,他就在長草皮的土墩上坐下了。

  「這墳上總有一朵花兒放著。它也並不太冷清;現在,有許多人經過這兒,坐著他們的新汽車,穿著新衣服——跟過去的日子不一樣啦。她在這兒有好多伴兒呢。她是個自殺的可憐人。」

  「明白了!」艾舍斯特說。「葬在十字路口。我不知道這風俗還流行著。」

  「啊!可是,這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兒。那時我們這裡的教區牧師是個十分敬神的。讓我想,到下個米迦勒節,我領養老金就有六年啦,可是出事那年我才五十呢。沒有一個活著的人對這件事兒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了。她住在離這兒很近的地方,就在我常去幹活的納拉科姆太太家的農莊上——現在是尼克·納拉科姆當家啦。我還給他幹點兒零活呢。」

  艾舍斯特靠在大門上,正在點他的煙斗,他那兩隻彎著的手在臉前停留了好一會兒,雖然火柴早已熄滅了。

  「還有呢?」他說,自己覺得嗓音沙啞而奇怪。

  「她是百裡挑一的,可憐的姑娘!我每回經過這兒,都要放一朵花兒。她是個美麗的好姑娘,雖然他們不答應把她葬在教堂裡,也不答應葬在她自己指定的地方。」老雇農停了停,把一隻毛茸茸的、因艱苦的勞動而變了形的手,平放在墳上的野風信子旁邊。

  「還有呢?」艾舍斯特說。

  「可以這麼說,」老頭兒往下說,「我想是為了鬧戀愛——

  雖然誰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哪知道姑娘們的心事,那不過是我的想法。」他的手捺著墳上的草皮。「我很喜歡這姑娘——不知道有誰不喜歡她的。可是她太好心腸了——毛病就出在這兒,我想。」他抬起頭來。艾舍斯特的嘴唇在鬍子底下哆嗦著,他又咕噥道:「還有呢?」

  「那個時候是春天,也許正是現在這光景,要麼還要晚一些——開花的季節——有一個大學裡的年輕的先生,住在這農莊上——

  人也是挺好的,就是有點兒顛三倒四。我很喜歡他,看不出他們兩個有什麼關係,不過依我想,他打動了姑娘的心。」老頭兒打嘴裡拿出煙斗,吐了口唾沫,繼續說:

  「您瞧,有一天他突然走啦,從此就沒有回來。他的背包和一些東西,現在都還保存在這兒呢。使我一直想不透的是——他再也沒來要這些東西。他的名字叫阿舍斯,要不也跟這差不離兒。」

  「還有呢?」艾舍斯特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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