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出租 | 上頁 下頁
四三


  瓊天生是碰到鼻子才會轉彎的人,這時才著實驚慌起來。她走上來用胳臂和他勾上。她現在還不覺得父親對,自己錯,因為這在她是不自然的,可是她深深感覺到這個題目顯然對他很不相宜。她用面頰輕輕擦著他的肩膀,一聲不響。

  芙蕾送堂姊過河之後,並沒有立即上岸,而是劃向蘆葦叢中的陽光下面。下午的靜謐風光暫時使這個不大接近模糊詩意境界的人兒也著迷了。在她停舟的河岸那邊,一架由一匹灰色馬拖著的機器正在刈割一片早熟的飼草田。她津津有味地看著那些青草象一匹瀑布似的從輕便的輪子上面和後面瀉了出來——看上去那樣的新鮮涼爽。機器的軋軋聲、青草的簌簌聲和柳樹、白楊樹的蕭蕭聲、斑鳩的咕咕聲,混成一隻真正的河上清歌。沿岸的深綠色河水裡,水草象許多黃色的水蛇隨著河流在扭動著、伸探著;對岸斑駁的牛群站在樹蔭裡懶懶地刷著尾巴。這是一個引人遐想的下午。

  她掏出喬恩的來信——信上並沒有華麗的辭藻,但是在敘述他的見聞和游蹤時,卻流露出一種苦戀之情,讀起來非常好受,而且最後署名總是「你忠實的喬」。芙蕾並不是一個感情衝動的人,她的欲望都很具體而且集中;可是這個索米斯和安耐特的女兒如果有什麼詩意的話,在這幾個星期的等待中,肯定伺候在她對喬恩的回憶周圍。這些回憶全留在草色花香裡,留在潺潺流水裡。當她皺起鼻子嗅著花香時,她在享受著的就是他。星星能使她相信自己和他並肩站在西班牙地圖的當中;而大清早上園中著露的蛛網上面那種迷離而閃爍的白晝初吐的景象,在她看來簡直就是喬恩的化身。

  她在讀著喬恩的來信時,兩隻白天鵝莊嚴地遊來,後面跟著六隻小鵝,每一隻小鵝中間都剛好隔開那麼一段水,就象一隊灰色的殲滅艦一樣。芙蕾把那些信重又揣起來,架起雙槳,劃到上岸的地方。穿過草地時,她盤算要不要告訴父親,瓊曾經來過。如果他從管家那裡知道了,說不定對她不提起反而覺得古怪。告訴他還可以使她多一個機會把結怨的原因從他嘴裡套出來。所以她就走到大路上去迎他。

  索米斯是出去看一塊地皮去的,原因是當地政府建議要在這塊地上造一所肺病療養所。索米斯對地方上的事情向不過問,始終忠於自己的個人主義本質;地方上有什麼捐稅照付,而捐稅總是越來越高。這個造肺病療養所的新計劃可是危及他的本身安全了,所以再不能淡然處之。這個地點離自己的房子還不到半英里遠。他完全主張國家應當消滅肺病;但是造在這個地方可不對。應當造得更遠一點。

  他抱的態度其實是所有真正福爾賽的共同態度,別人身體上有什麼疾病跟他自己都不相干;這是國家的責任所在,不應當影響到他所取得的或者繼承得的天然利益。佛蘭茜,他這一代福爾賽中最有自由精神的一個(除非還有喬裡恩那個傢伙),有一次用她慣用的惡意口吻問過他:「索米斯,你可曾在捐薄上看見過福爾賽的名字?」這說不定是如此,但是造一所肺病療養所將會降低這一帶地方的聲價,所以有人正在擬定一份反對造療養所的請願書,他一定要在上面簽上自己名字。他回家來心裡就打定了這個主意,正好看見女兒走過來。

  芙蕾近來跟他顯得特別親熱,這樣的初夏天氣在鄉下和她靜靜地過著日子,使他感到人簡直年輕了;安耐特總是有點什麼事情要跑倫敦,所以他幾乎是十分稱心地獨自享有著芙蕾。當然,小孟特差不多隔一天就要坐著他的摩托車跑來,已經成了習慣。他總算把那半截牙刷剃掉,看上去不再象一個江湖上賣膏藥的了!芙蕾有個女友住在家裡,再加上鄰近的一個青年之類,晚飯後就可以有兩對男女在廳堂裡跳起舞來;一架電動的鋼琴能夠自動地奏著狐步調音樂,那個富於表現力的琴面發出異樣的光采。甚至安耐特有時也會由這兩個青年之一摟著,婀娜地來回跳著。索米斯常會走到客廳門口,把鼻子微微偏上一點,望著,等芙蕾向他笑一下;然後又回到客廳壁爐邊沙發上,埋頭看《泰晤士報》,或者什麼別的收藏家的價目表。在他那雙永遠焦急的眼中,芙蕾好象已經完全忘記掉她的神經對象了。

  當芙蕾在多塵的路上迎上他時,他就一隻手搭著她的胳臂。

  「爹,你想哪個來看你的?她不能等!你猜猜看!」

  「我從來不猜,」索米斯不安地說。「誰呢?」

  「你的堂房侄女,瓊·福爾賽。」

  索米斯完全不自覺地緊緊抓著她的胳臂。「她來做什麼?」

  「不知道。不過吵嘴之後,這總算是打破一次僵局,可不是?」

  「吵嘴?什麼吵嘴?」

  「在你想像中的那個吵嘴,親愛的。」

  索米斯放下她的胳臂。她開玩笑嗎,還是想套他?

  「我想她是來兜我買畫的,」他終於說了一句。

  「我想不是。也許只是家族感情。」

  「她不過是個堂房侄女,」索米斯說。

  「而且是你仇人的女兒。」

  「你這話什麼意思?」

  「對不起,親愛的;這是我的想像。」

  「仇人!」索米斯重複一句。「這是陳年古代的事情了。我不懂得你哪裡來的這種想法。」

  「從瓊·福爾賽那裡。」

  她靈機一動,覺得他如果當作她已經知道,或者知道一點影子,就會把事情告訴她。

  索米斯聽了一驚,可是芙蕾低估了他的警惕性和堅韌性。

  「你既然知道,」他冷冷說,「又何必纏我呢?」

  芙蕾看出自己有點弄巧成拙。

  「我不想纏你,親親。正如你說的,何必多問呢?為什麼想知道那個『小小的』秘密呢——我才不管,這是普羅芳的話!」

  「那個傢伙!」索米斯重重地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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