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出租 | 上頁 下頁
四四


  那個傢伙今年夏天的確扮演著一個相當重要的、可是無形的角色——因為他後來就沒有來過。自從那一個星期天芙蕾引他注意到這個傢伙在草地上探頭探腦之後,索米斯時常想起這個人來,而且總是聯帶想起安耐特;也沒有別的,只是因為安耐特比前一個時期看上去更漂亮些了。索米斯的佔有本性自從大戰後已經變得更細緻了,不大拘泥形式而且比較有伸縮性,所以一切疑慮都不露痕跡。就象一個人在俯視著一條南美洲的河流,那樣的幽靜宜人,然而心裡卻知道說不定有一條鱷魚潛身在泥沼裡,口鼻露出水面一點,跟一塊木樁完全沒有分別——索米斯也在俯視著自己生命的河流,在潛意識裡感覺到普羅芳先生的存在,但是除掉他露出的口鼻引起疑心外,別的什麼都不肯去看。

  他一生中這個時期差不多什麼都有了,而且以他這樣性格的人說來,也夠得上快樂和幸福了。他的感官在休息;他的感情在女兒身上找到一切必要的發洩;他的收藏已經出了名,他的錢都放在很好的投資上;他的健康極佳,只是偶爾肝臟有那麼一點痛;他還沒有為死後的遭遇認真發愁過,倒是偏向於認為死後什麼都沒有。他就象自己的那些金邊股票一樣,如果為了看見原可以避免看見的東西,而把金邊擦掉,他從心裡覺得這是胡鬧。芙蕾的一時神經和普羅芳先生的口鼻,這兩片弄皺了的玫瑰花葉子,只要他勤抹勤壓,就會弄平的。

  當天晚上,機緣把一個線索交在芙蕾手中;便是投資得最安全的福爾賽,他們的一生中也常有機緣光顧。索米斯下樓吃晚飯時,忘了帶手絹,碰巧要擤鼻子。

  「我去給你拿,爹,」芙蕾說,就跑上樓。在她尋找手絹的香囊裡——一隻舊香囊,綢子都褪色了——她發現有兩個口袋;一個口袋裡放手絹,另一個紐著,裡面裝了個又硬又扁的東西。芙蕾忽然孩子氣上來,把紐扣解開。是一隻鏡框,裡面是她幼時的一張照片。她望著覺得非常好玩,就象多數人看見自己的肖像時那樣。照片在她摩挲的拇指下滑了出來,這時才看出後面還有一張照片。她把自己的照片再抹下一點,就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女子的臉,長得很漂亮,穿了一件式樣非常之老的衣服。她把自己的照片重又插在上面,取了手絹下樓,走到樓梯上她才想起那張臉來。肯定是——肯定是喬恩的母親啊!這一肯定之後,她就象觸電一樣,站在那裡不動,思緒紛集。當然是這麼一回事!喬恩的父親娶了她父親想要娶的女子,而且可能從她父親手裡騙過去的。接著擔心到自己的神色會讓父親看出來,她就不再想下去,把綢手絹抖開,進了餐廳。

  「爹,我挑了一塊最軟的。」

  「哼!」索米斯說;「我只在傷風時才用的。沒有關係!」

  整個的晚上芙蕾都在盤算著事情的真相;她回憶著父親那天在糖果店裡臉上的神情——神情又奇特,又象生中帶熟,非常古怪。他一定非常之愛這個女子,所以儘管失掉她,這多年來仍舊保存著她的照片。她的頭腦本來很冷酷、很實際,一下就跳到她父親和她母親的關係上去。他過去可曾真正愛過她呢?她覺得沒有。喬恩的母親才是他真正愛的。那樣的話,他的女兒愛上喬恩,他也肯定不會介意了;只是要使他慢慢的習慣才行。她套上睡衣時,從衣褶中間迸出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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