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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恐怕,」喬裡恩低聲說,帶著微笑,「這是龐決基先生用不著給我提供的唯一自然症候。親愛的,我們天生就是或者走極端或者有分寸的人;不過你如果不見氣的話,今天多數的人自以為走極端的,其實都很有分寸。我現在活得並不比我指望的差到哪裡去,所以這事情還是由它去吧。」

  瓊默然無語;她在年輕時就嘗到過,自己父親碰到涉及個人自由時總是那樣委婉然而頑固的態度,你再說也說服不了他。

  喬裡恩弄不懂的是,自己怎麼會透露給她伊琳帶喬恩上西班牙的原因,因為他向來認為她不知輕重。瓊獲悉這件事情之後,經過一番盤算,便和父親作了一次尖銳的爭論;從這次爭論中,喬裡恩完全看出瓊的積極性格和伊琳的消極對付基本上是對立的。他甚至嗅得出兩個人在幾十年前為了菲力普·波辛尼身體的那一場爭奪戰,現在還遺留一點不快下來;當時消極的一方把積極的一方簡直打得落花流水了。

  照瓊說來,瞞著喬恩,不讓他知道過去的事情,是愚蠢的,甚至是懦怯的行為。完全是機會主義,她說。

  「親愛的,」喬裡恩溫和地說,「這也是實際生活中的處世原則啊。」「唉!爹!」瓊叫,「她不告訴喬恩,難道你真正要替她辯嗎?要是由你做的話,你就會講出來。」

  「我也許會,不過只是因為他一準會打聽出來,那就比我們告訴他更加糟糕。」

  「那麼為什麼你不告訴他呢?這又是讓狗子睡覺。」

  「親愛的,」喬裡恩說,「我怎麼樣也不能違反伊琳的意思。喬恩是她的孩子。」

  「也是你的孩子,」瓊叫。

  「一個男人的心怎麼能比得一個母親的呢?」

  「是嗎?我覺得你太懦弱了。」

  「也許如此,」喬裡恩說,「也許如此。」

  談話的結果就是如此;可是這件事悶在瓊的肚子裡實在不好受。她最恨讓狗子睡覺。這件事非得有個解決不可,她心癢癢地要來試一下,簡直如坐針氈。這事應當讓喬恩知道,這樣他說不定在含苞未放時就打掉愛情的花朵,或者不管過去的那一切,聽它開花結果。她決心去看看芙蕾,親自判斷一下。碰到瓊決心做一件事時,冒失不冒失在她是相當次要的問題。她究竟是索米斯的遠房侄女,而且,兩個人都喜歡畫。她要去跟他說,他應當買一張保爾·波斯特的畫,或者波立斯·斯屈魯摩洛斯基的一件雕刻,當然跟她父親可一點不能說。下一個星期天她就出發了,臉色是那樣的堅決,使她到達雷丁車站時好容易才雇到一輛馬車。

  六月裡的天氣,河邊這一帶鄉下真是可愛。瓊看了,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由於她這一生從來沒有嘗過結婚的滋味,她愛好大自然的風光簡直近於瘋狂。當她抵達索米斯紮寨的那個勝地時,她就把馬車打發掉,因為正事辦完之後,她還要在水邊林下享受享受。所以她就象尋常行路人一樣到了索米斯的大門口,把名片送進去。由於性格使然,她一向認為如果你心裡感到振奮,那你就是在做一件值得做的事。如果你心裡不感到振奮,你就是在隨波逐流,並不是出於高尚的動機。當時有人領她到了一間客廳,陳設得雖然不是她喜歡的派頭,卻也極盡漂亮的能事。她正在想「太考究了——小玩意太多」時,從一面舊漆框的鏡子裡看見一個女孩從走廊上走進來。女孩子穿了一件白衣服,手裡拿了幾朵白玫瑰花,從那個銀灰色玻璃缸子裡望去,簡直不象真人,仿佛一個美麗的幽靈從蔥綠的花園裡跑出來。

  「你好嗎?」瓊說,轉過身來。「我是你父親的遠房侄女。」

  「哦,對了;我在那家糖果店裡見過你。」

  「跟我年輕的異母兄弟。你父親在家嗎?」

  「他就要回來了。他不過出去散一回步。」

  瓊的一雙藍眼睛微微眯起,堅定的下巴抬了起來。

  「你叫芙蕾,是不是?我聽見好麗告訴我過。你覺得喬恩怎樣?」

  女孩子舉起手上的玫瑰花看看,泰然答道:「他很不錯。」

  「跟好麗,跟我,都一點兒不象,是不是?」

  「一點兒不象。」

  「她很冷靜,」瓊心裡想。

  女孩子忽然說道:「我希望你能告訴告訴我為什麼我們兩家不和。」

  這個問題原是瓊勸她父親回答的,現在自己碰上,卻說不出話來;也許是因為女孩子在套她的話,但也許僅僅是因為人在理論上認為做得了,到了真正關頭並不總是一樣做法。

  「你知道,」女孩子說,「越要瞞著人家,人家就越要打聽,結果是什麼都瞞不住,這是一定的。我父親告訴我說是為了財產爭執。可是我不相信;我們兩家的財產都很多;他們不會變得那樣的小市民氣。」

  瓊臉紅起來。用小市民氣這個字眼來指她的祖父和她父親,使她生氣。

  「我祖父,」她說,「過去很慷慨,我父親也很慷慨;他們兩個人都一點不小市民氣。」

  「那麼究竟是什麼呢?」女孩子又問。瓊覺出這個年輕的福爾賽非要問到底不可,立刻決定不讓她問下去,而且要給自己撈到一點東西。「你為什麼要知道呢?」

  女孩子聞聞玫瑰花。「我想知道,只因為他們不肯告訴我。」

  「是關於財產爭執,不過財產也有好多種呢。」

  「這就更糟糕了。現在我的確非曉得不可了。」

  瓊的一張堅決的小臉顫動了一下。她戴了一頂小圓帽子,頭髮在帽子下面露了出來。這場交鋒使她恢復了青春,臉色這時看上去非常年輕。「你知道,」她說,「我看見你丟掉手絹的。你跟喬恩之間有意思嗎?因為,如果有意思的話,你還是丟掉的好。」

  女孩子的臉色有點蒼白,可是微笑起來。

  「即使有的話,也不是這樣子就能叫我丟掉。」

  瓊聽到這句壯語,伸出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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