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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每天傍晚時會傳來一連串的鐘聲——一串跌宕的丁當聲從下面城市裡升起來,然後又一個個落了下去。他聽到第四天傍晚時,忽然說道:「媽,我想回英國去,這兒太陽太厲害了。」

  「好的,親愛的。等你能夠上路時,就走。」立刻他覺得自己好過了些——但也卑鄙了些。

  他們是在出來五個星期之後啟程返國的。喬恩的頭腦已經恢復原來那樣的清醒,可是他母親還要在他帽子裡縫上許多層黃絲綢子,逼著他非戴不可,而且走路總是揀蔭處走。由於母子間長時期的小心翼翼已告結束,他愈來愈弄不清她有否看出自己急於趕回去會面的也就是她要使他離開的那個人。在馬德裡換車,倒楣要待上一天,自然再到大美術館去看看。這一次在他那張戈雅女子前面,喬恩特別裝出不經意的樣子。現在要回到芙蕾身邊去了,少端詳一點也不妨。倒是他母親逗留在這張畫前面說:

  「這女孩子的臉蛋和身條真愛人。」

  喬恩聽了很不自在。她是不是理會了呢?可是他又一次覺得自己在涵養和機智上都不是她的對手。她能夠以一種超感覺的方式知道他的思想脈搏;這裡的秘密他至今還沒有探出;她本能地知道他盼望什麼,擔心什麼,希企什麼。這使他感到極度的不安和內疚,因為他和多數的男孩子不同,有一個良心。他巴不得她坦坦白白談出來,他簡直希望來一個公開鬥爭。但是兩者都沒有實現,兩個人就這樣平平穩穩地、默默無言地一路北返。他就這樣第一次懂得女人在耐性上比男人強得多。在巴黎又得耽擱一天,弄得喬恩很不開心,因為一天變成了兩天,由於要跟一家服裝店打交道;他母親穿什麼衣服都那樣美,打扮做什麼?這次旅行最快樂的時刻是在他踏上開往富爾克斯敦渡船的時候。

  他母親站在船舷欄杆旁邊,和他攙著胳臂,說道:

  「恐怕你玩得並不怎樣開心呢,喬恩。不過你對我很體貼。」

  喬恩勒一下她的胳臂。

  「說哪裡話,我玩得非常開心——只是最近頭不大好罷了。」

  現在到了旅行的終點,他的確感到過去幾個星期有一種魅力,一種痛苦的快感,就象他努力在那些寫深夜呼聲的詩句裡所要表現的那樣;也就是他孩提時一面貪聽母親彈蕭邦一面想要哭的那種心境。他弄不懂為什麼自己不能象她跟自己講的那樣,隨便地跟她說:

  「你對我很體貼。」怪啊——他就是不能這樣親熱自然!他接上的一句話是:「恐怕我們要暈船了。」

  果然說中了,到達倫敦時,兩個人都相當虛弱;就這樣出國玩了六個星期零兩天,對於那件一直盤踞在各人心裡的事情,一個字也沒有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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