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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她伸手摘下一朵花,用指頭轉著,並且說:

  「我想我可以叫你喬恩吧?」

  「我想完全可以。」

  「好吧!可是你知道我們兩家有仇嗎?」

  喬恩呐呐地說:「有仇?為什麼?」

  「真象故事裡的,可也真無聊。所以我要裝著我們沒有見過。我們明天早點起來,在早飯前出去散步,暢談一下怎麼樣?我就恨做事情做得慢,你呢?」

  喬恩快活得只能低低答應一聲。

  「那麼六點鐘碰頭。我覺得你母親很美。」

  喬恩熱情地說:

  「對啊,她是美。」

  「我喜歡各種樣子的美,」她說,「只要令人興奮。我一點不喜歡希臘的那些藝術。」

  「怎麼!你不喜歡歐裡庇得斯嗎?」

  「歐裡庇得斯嗎?不喜歡,我就吃不消希臘劇本;太長了。我覺得美總是快的。我喜歡看一張畫,看完就跑開。我就受不了一大堆東西放在一塊。你看!」她把那朵花在月光下舉起來。「這比整個果園都美,我覺得。」

  忽然間,她用另一隻手抓著喬恩的手。

  「世界上所有的事情,謹慎是最糟糕的,你覺得不覺得?你嗅嗅月光看!」

  她拿那朵花抵著喬恩的臉;喬恩昏昏然同意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謹慎是最壞的壞事,於是彎下身子吻了一下那只抓著他的手。

  「這不錯,可是太老式,」芙蕾靜靜地說。「喬恩,你太沉默了。可是沉默如果快,我還是喜歡。」她放掉他的手。「你想我丟掉手絹是故意的嗎?」

  「不會!」喬恩叫出來,覺得非常駭異。

  「當然是故意的。回去吧,否則他們會覺得這件事情也是故意的了。」她又象一個陰魂在果樹中間跑起來。喬恩在後面追,心裡裝滿了愛,裝滿了春天,腳下踏著白色的花片,月光照得簡直不象人間。兩個人從進園的地方走出來,芙蕾故作莊重地走著。

  「裡面真美,」她神情恍惚地向好麗說。

  喬恩緘口不言,帶著萬一的希望,想她說不定會認為這種沉默也是快的。

  她隨便向他道了晚安,做得很端莊,使他覺得适才就象做夢。

  回到自己房間裡,芙蕾脫下長服,裹上一件寬大的睡衣,發上仍舊別著那朵白花,樣子就象個日本少女;她蹺腿坐在床邊上,就著燭光寫道:

  親愛的齊麗:

  我相信我在戀愛。這事弄得我很苦,可是卻甜在心裡。他是我的一個遠房堂兄——真是個孩子,比我大約大六個月,可是要小上十年。男孩子總是愛上比自己年長的人,女孩子則是愛上比自己年輕的,不然就是愛上四十歲的老頭子。你不要笑,他的眼睛是我看見的最最真實的東西;他而且沉默得非常純潔!我們第一次碰面是在倫敦一起看伏斯波維基那座朱諾,這事非常有浪漫氣息。現在他就睡在隔壁房間,月光正照著樹上的花;明天清早,在他們醒來以前,我們要一同去散步,到高原仙境去。我們兩家有仇,這的確叫人聽起來很興奮。

  是啊!所以我可能要耍點花樣,說你請我到你家來住——那時候你要心裡有數!我父親不願意我們認識,可是我辦不到。生命太短促了。他有一個非常美麗的母親,漂亮的銀灰頭髮,年輕的臉,深褐色的眼睛。我現在住在他姊姊家裡——她嫁給我的表哥;這把人都攪昏了,可是我明天一定要從她嘴裡套出一點話來。我們常說愛情是掠奪的競賽;這全是胡說,愛情是競賽的開始,而且你愈早認識到這一點,親愛的,就對於你愈好。

  喬恩(不是簡寫,而是喬裡恩的短稱,他們說這是我們家祖傳的一個名字)是那種來得快、去得快的性格;五英尺十英寸來高,還在長個子,而且我相信他會成為一個詩人。你假如笑我,我就永遠不睬你了。我看出前途困難重重,可是你知道,我真正喜歡一樣東西時,一定會弄到手。愛情的主要作用之一就是使你看見空中仿佛有人似的,就象月亮裡出現一張人臉似的;而且覺得自己同時又活躍、又溫柔,心裡有一種怪滋味——象第一次深深呼吸到橘子花的香氣——就在你胸罩上面。這是我的初戀,可是我覺得這也會是我的最後一次戀愛,這當然荒唐,因為自然的規律和道德的規律都不是如此。你如果笑我,我就打你,你假如告訴別的人,我就永遠不饒恕你。講了這麼多,我簡直不想發這封信了。反正,今天晚上睡過再說。晚安,我的齊麗!

  芙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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