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出租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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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們在蓋基農場那邊田裡發現一個炸彈坑。那還是他受到醫生死刑判決之前。否則的話,他就會巴不得那顆炸彈把自己結果掉。那就可以省掉他許多徬徨不安,省掉無數次內心裡那種凜凜恐懼。他原來指望可以象福爾賽家的人一樣,正常地活到八十五歲,那時伊琳將是七十歲。照現在這樣,他可不能和她偕老了。不過總算還有喬恩,喬恩在她的生命裡比他還要重要;喬恩是愛自己母親的。 當年在這棵橡樹下面,老喬裡恩就是等待著伊琳從草地那邊走來時溘然長逝的;現在喬裡恩坐在樹下忽發奇想,覺得現在把一切都安排停當,還不如閉上眼睛,就此消逝。象這樣寄生蟲似地粘附著生命的有氣無力的結尾,簡直有點不體面。他這一生只有兩件遺憾:一件是年輕時和他父親分開得太久了,一件是和伊琳結婚太遲。 他從自己坐的地方可以望見一叢蘋果樹正在開花。自然界更沒有比果樹開花更使他感動的了;他忽然一陣心酸,覺得自己說不定不會再看見果樹開花了。是春天啊!肯定說,當一個人的心還很年輕,還愛看美的東西時,他是不應當死的!灌木叢中山烏盡情地叫著,燕子高飛,頭上的樹葉子閃閃發光;田野那邊嫩葉子的顏色深深淺淺,真是應有盡有,又被地平線上的夕陽加上一層光采,一直伸延到遠處沿天邊的一抹蒼茫煙樹裡。 狹花壇上伊琳種的那些花今天傍晚顯示出一種驚人的個性,象許多小精靈從心裡道出生命的歡樂。只有中國和日本畫家,也許還有達·芬奇,在畫每一朵花或者每一隻鳥獸時懂得抓著這種驚人的小我——是小我,然而又是大我,又是普遍的生命。這些人才是畫家呢!「我畫的東西是不會流傳的!」喬裡恩暗想;「我一直是個業餘畫家——僅僅是個愛好者,不是創造者。不過,我死了還會留下喬恩呢。」這個孩子總算沒有被那個鬼戰爭攫去,真是大幸!他如果從軍的話,說不定很快就送掉小命,就象可憐的喬裡二十年前在特蘭斯法爾流域那樣。喬恩有一天將會有所成就——只要不受到這個時代的壞影響——他是個有想像力的傢伙!他想到要搞農場,不過是一時高興,再過一個時候興頭就會過去。就在這時候,他望見他們從田野上走來,母子兩個挽著胳臂,是從車站走回來的。他起身漫步穿過玫瑰花圃去迎上他們。 那天晚上,伊琳走到他房間裡,靠著窗口坐下,一言不發,後來還是喬裡恩問她:「親愛的,有什麼事情?」 「我們今天碰見一個人。」 「碰見誰?」 「索米斯。」 索米斯!最近這兩年來,他腦子裡從來不去想這個人;深知對他沒有好處。現在聽見了,他的心跳得就有點彆扭,好象心臟在胸口滑了一跤似的。 伊琳靜靜地說下去: 「他跟他女兒也在畫店裡,後來又到我們吃茶的糖果店。」 喬裡恩走過去,手擱在伊琳肩上。 「他是什麼樣子呢?」 「頭髮花白了;其餘的和從前差不多。」 「那個女兒呢?」 「很美。至少,喬恩覺得很美。」 喬裡恩的心臟又滑了一跤。他妻子的臉上有一種緊張和迷惘的神情。 「你沒有問——?」他開始說。 「沒有,不過喬恩知道他們的名字。那個女孩子落下一塊手絹,他拾了起來。」 喬裡恩在床邊上坐下來。真是倒楣! 「瓊跟你在一起的。她多事沒有?」 「沒有;可是當時的情形很彆扭,也很緊張,喬恩是看得出的。」 喬裡恩歎了一口長氣,說道: 「我時常盤算,這樣瞞著他是不是對頭。他總有一天會發現的。」 「發現得越遲越好,喬裡恩;年輕人的看法總是那樣的淺薄而且不近情理。你十九歲時,你的母親如果象我過去那樣子,你將是什麼一個想法?」 對啊!就是這個道理!喬恩簡直崇拜自己的母親;而且對人生的那些悲劇,那些殘忍的要求一點不知道,對不幸福婚姻的內心苦痛一點不知道,對妒忌或者情愛也一點不知道——到現在還是什麼都不知道!「你告訴了他什麼呢?」他終於問。 「說他們是親戚,不過我們和他們並不認識;說你向來不大喜歡你的家裡人,他們也不喜歡你。我想他會向你問起的。」 喬裡恩笑了。「這看上去倒有點象空襲了,」他說。「反正,這些時本來有點寂寞。」 伊琳抬頭看看他。 「我們早知道有一天會這樣。」 他忽然激動起來,回答她說: 「我絕對不能容忍喬恩責備你,連腦子裡都不許有這種念頭。他是有想像的;只要好好告訴他,他就會懂得。我看我還是趁早告訴他,免得他從旁人那裡打聽到。」 「等一等,喬裡恩。」 就象她的為人——既沒有遠見,又從來不肯迎上前去。可是——誰知道呢——說不定她是對的。違反母親天性的做法總不大好。說不定還是由這孩子去——只要可能的話——等到他經驗有了,能夠有一個標準來衡量這出老悲劇的是非所在,等到愛、妒忌和思慕使他的心腸變得更軟了,再說。不管怎樣,非要小心不可——儘量小心!伊琳出去以後很久,他還醒在床上盤算怎樣一個小心法。他得寫信給好麗,告訴她,喬恩到現在還不知道家裡過去的事情。好麗是謹慎的,她得跟她丈夫說好,一定要說好!喬恩明天走時可以把信帶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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