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出租 | 上頁 下頁


  「你這個不通人情的渾蛋,」喬治的眼睛好象在回答。「對了,就是這些。你去看望看望他——老傢伙住在古墓裡說不定要顯聖呢。」喬治臉上肥線條形成的笑容消失了,他接著又說:「你們做律師的可曾想出什麼辦法逃避這個狗所得稅呢?固定的遺產收入受到打擊最厲害。我往常每年總有兩千五百鎊;現在弄得僅僅拿到一千五百鎊,生活費用倒拍了個雙。」

  「啊,」索米斯低聲說,「賽馬受到威脅了。」

  喬治的臉上顯出一絲勉強的自衛神情。

  「哼,」喬治說,「我從小受到的教養就是遊手好閒,現在人老力衰,卻一天天窮下去。這些工黨傢伙非全部拿到手決不干休。到那個時候,你打算怎樣來謀生呢?我預備每天工作六小時,教那些政客懂點風趣。你聽我的忠告,索米斯;去競選議會議員,先把每年四百鎊拿到手——還可以雇用我。」

  索米斯走後,他又回到拱窗前自己座位上去了。

  索米斯沿著畢卡第裡大街一面走,一面深深玩味著他堂弟适才的一番話。他自己一直是克勤克儉,喬治則一直是又懶惰,又會花錢;然而,如果一旦把財產充公,受到剝奪的倒反而是他這個克勤克儉的人!這把所有的德性都否定了,把所有福爾賽的原則都推翻了。離開了這些,試問還能建立什麼文明社會呢?他認為不能。他那些藏畫總還不會充公,因為他們不懂得這些畫值多少錢。

  可是,一旦這些瘋子榨取資本起來,這些畫又能值多少錢呢?全成了落腳貨了。「我自己倒不在乎,」他想,「在我這樣的年紀,我可以一年靠五百鎊錢過活,然而完全不感到什麼不便。」可是芙蕾!這筆財產,在投資上分佈得這樣明智,還有這些謹慎挑選和收集來的寶物,不都是為了她!如果弄到後來都不能交給她或者遺留給她,那——人生還有什麼意義,而且現在跑去看那些無聊的未來派作品,弄明白它們有沒有前途,又有什麼用呢?

  雖說如此,他抵達考克街附近那家畫店時,仍舊付了一先令,拿起一份目錄走了進去。大約有十個人正在東張西望。索米斯走前幾步,迎面看見一座像是被公共汽車撞彎的電燈杆子。這東西就陳列在離牆三四英尺遠的地方,在他那份目錄上寫的是「朱庇特」。他帶著好奇心細看這座石像,因為他新近對雕刻也稍稍留意起來。「這如果是朱庇特,」他想,「不知朱諾又是什麼樣子呢。」突然間,他看見朱諾了,就在對面。在他看來,朱諾簡直象一隻水泵帶兩隻柄子,穿一件雪白的薄衣裳。當他還在凝望這座像時,兩個東張西望的人走到他左邊停下來。「太妙了!」他聽見其中一個說了一句法文。

  「狗屁!」索米斯一個人暗罵。

  另外一個的年輕聲音回答:「你錯了,老兄;他在捉弄你呢。當他象上帝那樣創造了朱庇特和朱諾時,他在說:我看那些傻瓜可吃得了這一個。他們果然全吃下去了。」

  「你這個小渾蛋!伏斯波維基是一個創新派。你難道看不出他已經把諷刺帶到雕刻裡來了?造型藝術、音樂、繪畫,甚至建築的前途就決定在諷刺上面。非如此不可。人都膩味了——情感的玩意兒誰都不喜歡。」

  「哼,我還能夠對美感到一點興趣呢。我是經過大戰的。你的手絹掉了,先生。」

  索米斯看見一塊手絹遞到自己面前。他接過來,但是天然有點疑惑,就湊近鼻子聞聞。氣味對的——是陳花露水的香味——而且角上有自己名字的縮寫。他稍微放心一點,就抬起眼睛望望那個青年人的臉。兩隻耳朵有點招風,一張帶笑的嘴,一邊留一撇小鬍子,就象半截牙刷,骨碌碌一對小眼睛。

  「謝謝你,」索米斯說;然後有點氣憤地又接上一句:「很高興聽見你喜歡美;這種事在目前是不大見到的。」

  「我簡直著迷,」年輕人說;「可是你跟我是碩果僅存的了,先生。」索米斯笑了。

  「你要是真的喜歡畫的話——」他說,「這是我的名片。隨便哪一個星期天,如果你到河上去並且願意光顧的話,我可以拿點真正的好畫給你看。」

  「多謝多謝,先生。我非常之願意到府。我叫孟特——馬吉爾。」他把帽子除下來。

  索米斯這時已經懊惱有點冒失,所以只抬一下帽子還禮,同時不屑地看看年輕人的同伴,那人打了一根紫領帶,蛞蝓似的難看的腮須,鄙薄的神情——就好象自命是個詩人!

  他好久沒有作過這類冒失的事情了,所以就找了一處凹進的小間坐了下來。他怎麼糊裡糊塗把名片送給這樣一個飛揚浮躁的青年?而跟他在一起的又是那樣一個傢伙。這時,一直藏在他思想深處的芙蕾就象自鳴鐘報時的金絲人兒突然躍了出來。小間對面屏風上是一塊大畫布,上面塗了許多番茄色的方塊塊,此外什麼都沒有,至少從索米斯坐的地方看起來是如此。他看一下目錄:「32號——未來的城市——保爾·波斯特。」「我猜這也是諷刺畫,」他想。「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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