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福爾賽世家·騎虎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他母親兩隻手舉過頭,手裡拿著兩條髮辮——小喬恩的法文還不懂得稱她的頭髮是落葉的顏色——當時眼睛把他看一下,眼睛就象他穿的絲絨外衣那樣褐黃,回答說:「好的,乖乖,我不讓她。」

  小喬恩很滿意,因為她就象一個有靈驗的女神;尤其滿意的是,有一天早飯時他藏在餐桌下面,碰巧在等待一隻鮮菌,被他竊聽到他母親對他父親說:

  「那麼,親愛的,你去跟「大」說呢,還是我去?她非常之疼他;」

  當時他父親回答說:

  「總之,她不應當這樣管他,我完全懂得被人按得伏著的那種滋味。福爾賽家人一刻也不能忍受,沒有一個。」

  小喬恩知道他們並沒有發覺自己藏在桌子下面,所以弄得很尷尬,這在他完全是一種新感覺;他只好仍舊耽在那裡,苦念著那只鮮菌。

  他第一次跌進人生黑暗深淵的情形就是這樣。這事以後,一直都沒有什麼新的經驗;後來有一天,他上牛房喝加拉特擠下的新鮮牛奶,被他撞見苜蓿的小牛死掉了。他弄得心情很不寧靜,就去找「大」,加拉特垂頭喪氣跟在他後面;忽然間他發覺「大」並不是他要找的人,就奔去找他父親,卻一頭撞見母親被她抱住。

  「苜蓿的小牛死了!唉!唉!樣子多麼的沒勁!」

  他母親摟著他,說了一句:「是啊,乖乖,好了,好了!」總算止著他的嗚咽。可是如果苜蓿的小牛會死,什麼東西也可以死——不僅是蜜蜂、蒼蠅、甲蟲、小雞——而且樣子也是那樣的沒勁!這真可怕啊——可是不久就忘了!

  底下的一件事情是坐在一隻大蜂上面,這倒是新鮮經驗,他母親對這個比「大」懂得多;這事以後,一直到年底都沒有什麼真正重要的事情發生;過了年,有一天,人過得簡直不好受到了透頂,第二天他就患上開心的麻疹,睡在床上,用小匙吃蜂蜜,還吃了許多但幾亞橘子。一直到這時候世界才算開了花。這次開花可要感激瓊「姑」;瓊才聽見他成了個可憐蟲,立刻就從倫敦趕下來,帶來許多書,原來她這個在有名的一八七〇年①出生的人就是靠這些書養成她的俠客精神的。這些書都很舊了,而且顏色種種不同,裡面卻裝滿了驚天動地的事情。

  先是瓊讀給他聽,後來就容許他自己去讀;這時候,她匆匆又回倫敦去了,丟給他的書有那麼一大堆。這些書燃起他的幻想,終於白天腦子裡想的,晚上夢見的全是些海軍準尉、販奴船、海盜、木筏、檀木商船、火車、鯊魚、戰爭、韃靼人、紅印第安人、汽球、北極,以及其他匪夷所思的趣事。等到放他起床時,他立刻就把自己的小床當作大船,從船頭到船尾裝上索具,再從大船上了小船——那是一隻小澡盆,這樣劃過地毯的綠色海洋,靠了桃花心木抽屜的骨轆,爬上一座岩石,用自己喝水的玻璃杯緊抵著眼睛瞭望天邊,搜尋救應的船隻。他用手巾架、茶盤和枕頭做了一隻日用的木筏;把法國李子的甜汁省下不吃,放在一隻空藥水瓶裡,當作甜酒裝上木筏;還裝了有印第安人吃的碎肉乾,這是省下來的碎雞肉,先把來坐扁了,再在火上烘乾;還有治壞血病的菩提果汁;是用橘子皮和一點沒有擠淨的橘汁榨出來的。

  有一天早上,他把床上所有的被褥(只有長枕頭除外)堆成北極的樣子,自己坐了一隻樺木小艇(私生活裡的爐欄)劃過去,在到達之前還和一隻北極熊——就是長枕頭加上四隻滾球戲柱子,再穿上「大」的睡衣——大大廝殺了一陣。這次以後,他父親想使他的想像力穩定下來,就給了他《撒克遜劫後英雄略》,《比威斯》,一本亞瑟王的故事和《湯姆·白朗的求學時代》。他先讀了《劫後英雄略》,這就整整三天工夫都在造佛隆德·白夫的宮堡,保衛宮堡、攻打宮堡,除掉麗必卡和羅文納⑥、住的那一部分外,全打得唏裡嘩啦,同時還尖聲尖氣地喊「沖呀,德·布拉西!」以及類似的話。

  讀了亞瑟王的書之後,他就變成一個獨一無二的拉摩納克·德·加里斯爵士,原因是雖則書裡談到他的地方很少,他覺得這個名字比別的武士的名字都好;他還騎在自己的木馬上,手裡拿一根長竹竿,把那匹木馬騎得都快要死了。《比威斯》他覺得不夠勁;而且玩起來要有樹林和野獸,這些在他的臥室裡全沒有,只有兩頭貓兒,費茲·福爾賽和拍克·福爾賽,可是都不好惹。《湯姆·白朗》他還不夠年紀看。總之,到了第四個星期,放他下樓出去玩時,一家人全都如釋重負。

  時間正是三月,樹木看上去特別象船上的桅杆;在小喬恩的眼中,這簡直是大好春光,可是對於他的膝蓋、衣服和「大」來說,簡直是折磨夠了,因為又要給他洗衣服,又要補衣服。天天早上,只要早飯一吃完,就會看見他從書房裡出來——他父親和母親的窗子恰巧朝著這邊開著——穿過走廊,爬上那棵老橡樹,臉上一副堅決的神情,頭髮閃閃發光。清早這樣子玩是因為讀書之前的時間有限,來不及跑出去多遠。那棵老樹的花式真多,使人從來玩不厭,主檣、前檣、上檣,而且他總可以借升旗的轆轤——或者秋千索滑下來。十一點鐘念完書之後,他會上廚房去要一塊薄乾酪,一片餅乾,兩隻法國李子——作為小劃子上的糧食至少夠了——自己以一種想像的方式吃掉;然後帶著長手槍和刺刀,把自己全副武裝起來,就認認真真開始上午的爬山,一路上遇見了無數的販奴船、印第安人、海盜、野豹和大熊。一天裡只要在這個時候碰見他,嘴裡大都咬著一把彎刀(就象狄克·尼但姆一樣),雜在一大堆迅速爆炸開來的瓶蓋子中間。不少的園丁都被他小槍裡射出來的黃豆打倒了。他過的就是這種行為最最粗暴的生活。

  有一天,他父親坐在橡樹下面對他母親說,「喬恩太不象話了。恐怕總有一天去幹水手,或者其他沒出息的行當。你可曾看見他有什麼欣賞美的地方呢?」

  「一點看不出。」

  「謝天謝地,他對於輪子或者機器還沒有興趣!別的我都還可以,就是這個最受不了。不過,我真希望他能夠對大自然稍稍感到一點興趣。」

  「他有想像力的,喬裡恩。」

  「是啊,不過火性太大了。他現在可愛哪一個人呢。」

  「沒有;只是人人都愛。世界上再沒有一個人比喬恩更愛別人,或者更可愛的了。」

  「因為是你的孩子,伊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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