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騎虎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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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候,小喬恩就躺在他們頭上一個高枝上,用兩粒黃豆把他們的談話打斷了;可是談話的片斷卻深深盤據在他的小頭腦裡面。愛情,戀愛,想像力,火性! 樹葉子現在已經長得快密了,他的生日也快到了;這是每年的五月十二,他總記得有一頓好晚飯吃,肝臟、蘑菇、杏仁餅和薑汁啤酒。可是在他的八歲生日和他站在樓梯轉彎地方七月陽光裡那一天之間,卻發生了幾件重要事情。 「大」不知道是替他洗膝蓋洗厭了,還是發自那種神秘天性,逼使保姆們有時也要拋下自己撫育的孩子,都很難說;總之,就在他的生日的第二天哭哭啼啼走了,說是要「嫁一個男人」——真是想不到的事情。「大」要走本來一直瞞著小喬恩,可是那天他有一個下午心裡都不是滋味。這事就不應該瞞他呀!兩大盒的鉛兵和一些大炮,再加上一本《年輕的號角手》——這些都是他收到的生日禮——和他的悲哀攜起手來要改變他的信仰;他不再去親自鋌而走險,冒生命的危險了,而玩起想像的遊戲來,叫許許多多的鉛兵、彈子、石子和豆子去冒生命的危險。他收集了一大堆這類的「炮灰」,替換著使用來打半島之戰,七年戰爭,三十年戰爭,和其他的戰役,這些都是他最近從祖父過去的那本大《歐洲史》裡讀來的。這些戰爭全按照他的天才隨意更動,就在他白天遊息室的地板上打了起來,弄得誰也走不進房間,怕打攪了瑞典王古斯達佛司·阿道爾佛司,或者踏上奧地利的軍隊。他最最熱愛奧地利人,因為聲音聽上去好聽,可是當他發現奧地利人很少有什麼仗打勝時,自己只好編一套來玩。他最喜歡的大將是尤金王子,查理大公和華倫司丁;悌裡和馬克儘管是奧地利人,實在叫人沒法喜歡(有一天他聽見父親說這些稱呼是「音樂廳的玩意兒」,不管這是什麼意思)。為了好聽的理由,他還喜歡杜林。這個階段很使他父母著急,因為這使他成天耽在室內,連應當到室外來玩的時候也不出來了。 整個的五月一直到六月中都是這樣,後來他父親帶了《湯姆·莎耶歷險記》和《哈克貝裡·芬歷險記》給他,才算斷掉。讀了這兩本書之後,他又來了一個念頭,跑到外面一股勁兒要找小河。羅賓山園子裡哪兒來的小河,他逼得只好把小池子當做小河,所幸是池子裡還有蜻蜒、蚊蚋、燈心草和三棵小柳樹。他父親和加拉特把池子測量了一下,發現池底很平,而且沒有一個地方有兩英尺深的,就給了他一條可以折迭的小艇;他就成天坐在小艇裡劃著,平躺著身子避免被印第安人老約和其他仇人看見。他在池子邊上還用舊餅乾罐子造了一間印第安人的草房,約莫四英尺見方,上面覆著樹枝。他在草房裡升一個小火,把樹林和田裡沒有打到的鳥兒,池子裡沒有釣到的魚兒——因為池子裡就沒有魚——都在這裡燒起來。六月的下半月和七月都這樣過掉。他父母在七月裡上愛爾蘭去了;這五個星期的長夏他都是跟他的槍、草房、河水和小艇過著一種寂寞的「空想」生活;而且不管他的活躍小頭腦怎樣竭力把美感揮走,她不時還是會在這麼一刹那偷偷找上他,或者憩在蜻蜒的翅膀上,或者在睡蓮上面閃映著,或者當他仰面躺著裝做埋伏時,用她的蔚藍在他的眼睛裡掃這麼一下。 他父母走後,房子是由瓊「姑」來照料的;她帶了一個「成年人」來住,老是咳嗽,還帶來一大塊石膏用來雕成人臉;有這個原因,所以瓊「姑」簡直不到池子這邊來看他。可是,有一次,她又帶來了兩個「成年人」。小喬恩剛好用他父親水彩盒子裡的顏色在自己身子上畫了許多鮮明的藍條子、黃條子;這時看見她們來了,就埋伏在柳樹後面。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們一直就走到草房那兒,跪下來朝草房裡面看,所以他就大吼一聲,那一聲真是嚇得人魂飛魄散,簡直把瓊「姑」和那個女「成年人」的天靈蓋完全取到手了;之後,她們就吻了他。兩個成年人一個是好麗「姑」,一個是法爾「叔叔」,他生了一張黃臉,腳有點跛,向他笑得厲害。他對好麗「姑」很中意,好象也是他的姊姊;可是當天下午兩個人都走了,後來就沒有見過。在父母回來的前三天,瓊「姑」也急急忙忙帶了那個咳嗽的「成年人」和那一大塊石膏走了。走後,法國小姐說:「可憐的人兒,他病得很重呢。喬恩,我不許你進他的屋子。」 小喬恩很少因為人家叫他不要做什麼事情而偏要去做的,所以並不進那間屋子,不過覺得人又厭煩、又冷清。說實在話,那個池子的階段已經過去了,他的小頭腦裡這時正充滿了一種無所適從和想望的感覺——並不是期望一棵樹、一支槍—— 而且想一點溫柔的東西。這最後的兩天過得就象幾個月似的,儘管還有一本《大海流浪記》可看,裡面看到李嬤嬤的事情和她升起的引誘船舶的野火。在這兩天裡面,他上樓梯、下樓梯總有上百次,而且時常從他現在睡覺的遊息室裡偷偷跑進他母親的房間去,把什麼東西都看看,並不用手去碰,然後又到了她的更衣室;一隻腳站在浴缸旁邊,就象史林斯比一樣,低著聲音神秘地說:「呵,呵,呵!死瘟的貓,」⑤這在他算是吉利話。後來,又回到母親臥房間,打開她的衣櫥,深深嗅一下,這樣好象使他更加接近些——接近什麼,他也不知道。 這時他正從母親房間裡出來,站在那道陽光裡,反復盤算著幾種滑下樓梯欄杆的辦法。這些全好象很愚蠢,忽然覺得意興闌珊,就一步一步走了下樓。下樓的時候,他能記得自己的父親很清楚——短短的花白鬍子,睒睒的深眼睛,兩眼之間的皺紋,怪樣的笑,瘦瘦的身材,在小喬恩眼中一直顯得非常之高;可是他母親他就完全記不起,只記得是嫋嫋娜娜那樣一個人,兩隻深褐色眼睛回頭望著他;還有就是她衣櫥裡的那種香味。 蓓拉就在廳堂裡,正把大簾幕拉開,去開前門。小喬恩用好話求她。「蓓拉!」 「哎,喬恩少爺。」 「他們回來的時候,讓我們在橡樹下面吃茶好吧?我知道他們最喜歡這樣。」 「你是說你頂喜歡這樣。」 小喬恩想了一下。 「不是,他們會喜歡的,為了使我高興。」 蓓拉笑了,「好的,只要你在他們回來之前耽在這兒安安靜靜的,不要頑皮,我就把茶擺到外面去。」 小喬恩在樓梯的最下一層坐下,點點頭。蓓拉走近些,低頭看看他。「起來!」她說。 小喬恩站起來。她從後面把他上下打量一下。他並不象有病容,而且膝蓋好象也很乾淨。 「好的!」她說。「哎呀!你曬得多黑啊!給我親一下!」 小喬恩的頭髮被她嘬了一聲。 「什麼果醬?」他問。「我等得都厭氣了。」 「醋栗醬和草莓醬。」 妙啊!這些都是他歡喜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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