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騎虎 | 上頁 下頁
五二


  也不拉拉手,兩個人立刻就擺出防禦的架子。兩個人的酒都已經過量,所以特別當心要做出一副規規矩矩的派頭。後來喬裡險些兒打中法爾的鼻子。這一來,兩個人就扭了起來,在老樹陰影下只看見漆黑的醜陋的一團,也沒有人在旁邊喊「停止」;最後雙方都筋疲力盡,各自放手,都立足不定地退了幾步,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叫道:

  「你們叫什麼名字,小爺?」

  這句從園門那邊燈下發出的諷刺詢問就像是神的責問一樣,使兩個人都著了慌,一把拿起上衣向欄杆跑去,爬過欄杆,就朝剛才出發的幽靜地點跑去。這裡有一點亮光,兩人各自在臉上抹一下,也不相互說話,離開有十步光景,向學院大門走去。兩個人不聲不響出了大門。法爾沿著釀酒廠向寬街走去,喬裡沿著小巷向高街走。喬裡心裡還在冒火,老在懊悔怎麼打得那樣不夠科學,一面將适才沒使出來的反擊和絕招一一溫習過來。他的心思涉獵到一個幻想的搏鬥上去,和他剛才經過的搏鬥大不相同,要英勇得多;自己佩著肩帶,拿著軍刀,又刺又攔,就象在最心愛的大仲馬小說裡一樣;他幻想自己是拉摩爾,是阿拉米,布西,西高和達特裡昂搓成的一個人,可是沒法把法爾想像為果果納,或者布裡沙克,或者羅西福。

  這個傢伙就是個混蛋表弟,什麼都夠不上。沒有關係。他剛才總算給了他一點苦頭吃。「親波爾派!」這句話很使他覺得不好受,從軍的念頭塞滿他頭痛的腦子裡;他想到騎馬馳過南非的大高原上,英勇地放著槍,同時看見波爾人就象野兔子一樣紛紛倒在地上。他抬起酸痛的眼睛,看見高街頂上面的星光照耀,自己裹了一條棉被匍匐在卡盧河邊(不管這是什麼),來福槍準備好,眼睛緊盯一片燦爛的星空望著。

  第二天早上他的頭痛得非常厲害;他按照一個優秀人的派頭,把頭浸在冷水裡,燒了一杯濃濃的咖啡,可是喝不下去,午飯時只能呷一點好克酒。臉上的一條傷痕被他編了一套鬼話,說是在街角上被「什麼冒失鬼」撞傷的。打架的事情他決不告人,因為盤算一下之後,他覺得有失自己的身份。

  第二天他就「下倫敦」去了,並且從倫敦一直到了羅賓山。他父親已經上巴黎去了,只剩下瓊和好麗。這個假期他過得非常之不安心,總是坐不住,跟兩個姊妹一個也不搭訕。瓊當然一心放在那些可憐蟲身上,這些人喬裡向來就吃不消,尤其是那個伊立克·考柏萊和他的一家人,不上檯面的人,總是在假期裡把房子搞得不成樣子。好麗和他之間則是有了一條古怪的分野,就好象她開始有了自己的主張似的,而這是太——沒有必要了。他惡狠狠捶了一陣皮球,亡命地但是孤獨地上裡希蒙公園去騎馬,一心一意要跳過用來擋著一條走壞了的青草馬路的高欄——照他自己說,是使精神不致散漫。

  他還買了一支來福槍,在羅賓山田裡豎了一個靶子,從小池子那邊向著菜園的牆放槍,也不管那些園丁的死活,同時心裡在盤算,也許有一天自己會去參軍,為祖國把南非保存下來。事實上,那些要騎兵義勇隊參軍的號召引得他心思非常混亂。他應不應當去呢?以他目前所知,——而且他和好幾個人都在通信——那些「優秀的」一個都不打算參加。只要他們真正提倡一下,他就會立刻報名——他的競爭心非常之強,而且最愛體面,事事總不甘落後——可是自顧自去做也許看上去象「出風頭」,因為肯定說,並不是真正非如此不可。何況他並不想去,因為這個小福爾賽性格的另一面是沒有看准之前決不敢跳的。他的心情非常複雜,酸甜苦辣都有,人完全不是平時那樣安靜、那樣高貴的派頭了。

  接著,有一天,他看見一件事情,使他很不好受,簡直冒火——就在裡希蒙公園靠近漢姆門的林中空地上,他望見兩個騎馬的人,左邊女的肯定是好麗騎著她的銀色小駒,右邊男的也同樣肯定是那個「癟三」法爾·達爾第。他第一個想法是策馬趕上去,責問他們這種荒唐行為是什麼意思,叫那個傢伙滾開去,自己帶好麗回家。他的第二個想法是——如果他們不睬他的話,他就會被人看成一個傻瓜。他勒馬躲到樹後面去,隨即看出即使是窺伺也同樣不成體統。除了回家等好麗回來別無其他辦法!跟那個流氓小子偷偷溜出來!他也沒法跟瓊商議,因為瓊那天早上就緊追著伊立克·考柏萊和他那一群人上倫敦去了。他父親還在「混蛋的巴黎」。

  他在中學裡時,時常跟一個叫布蘭特的同學把報紙點了火放在書房裡面,使自己能在危急的時刻保持冷靜;他覺得眼前正是這樣一個他在中學裡苦苦訓練自己應當保持冷靜的時刻。可是在馬廄院子裡等著時,他卻一點冷靜不下來,懶洋洋地拍著老狗伯沙撒;伯沙撒就象肥胖的老和尚一樣,胃裡很不受用,而且因為主人不在家很難受,這時抬起頭來,對他這樣照顧,惴惴表示感激。好麗過了半個鐘點才回來,臉上紅紅的,而且樣子比平時好看得多,簡直不配。喬裡看見她迅速看他一眼——當然是心裡有鬼——就跟著她進了屋子,抓著她的胳臂,把她帶進過去祖父的那間書房。

  房間現在已經不大使用,對於喬裡和好麗兩個,便在今天還時常使他們隱隱約約地想起祖父的溫和、大白鬍子、雪茄的香味和笑聲。在這間書房裡,喬裡在沒有進學校的十足的青春時期,常和祖父扭打;他祖父儘管已經是八十歲的人,還禁止不了自己拿腿鉤人的習慣。在這間小書房裡,好麗時常蹲在皮圈椅的靠手上,一面抹著一隻耳朵上面的銀絲,一面向耳朵低訴自己的秘密。有無數次三個人就從那扇落地窗跑出去,到草地上去打板球,或者玩一種叫做「胡皮西——抖數」的神秘遊戲,別的人決不讓他們懂得,玩得老喬裡恩很熱。在這裡,在一個溫暖的夜裡,好麗曾經穿著睡衣進來,說自己做了一個怕夢,要老喬裡恩給她壓驚。在這裡,喬裡有一天早晨把瀉鹽放在布斯小姐的新鮮雞蛋裡,這已經夠不好了;更壞的是把他送到祖父(由於父親不在家)面前時,還有下面這段談話:

  「啊,乖乖,你不能還是這樣不聽話。」

  「她打我一下耳括子,爺爺,因此我只好也打她一下,她就又打我一下。」

  「打一位婦女?這無論怎樣都不行!你向她道歉了沒有?」「還沒有。」

  「那麼你非立刻去向她道歉不可,去吧。」

  「可是她先動手的,爺爺;而且她打了我兩下,我只打了她一下。」

  「乖乖,這事做的太不象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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