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騎虎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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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爾第嗤了兩聲,說項圈總會找到的。維妮佛梨德後來發急了,厲聲說:「好吧,蒙第,那麼我就親自上蘇格蘭場①去!」達爾第這才答應去追。可惜的是,這種迅疾的措施要能收效,少不了要有穩謀深算,然而偏偏受到貪杯的影響,把事情耽擱下來。那天晚上,達爾第回到家裡時,什麼心事都拋在九霄雲外,呱呱講個不停。在平常日子,維妮佛梨德只要把自己房門鎖上,讓他睡過一夜就行了,可是今天因為放心不下項圈的下落,弄得只好守著他。 ①倫敦警察局所在地。 達爾第從口袋裡取出一支小手槍,舉到餐桌上,直接告訴她說,她的死活他全不管,可不要她再嚕蘇;他自己是活得膩味透了,維妮佛梨德抵著餐桌的另一面,回答說: 「不要神頭鬼臉的,蒙第。你去過蘇格蘭場沒有?」 達爾第拿手槍抵著自己胸口,連扳了幾下。手槍沒有上子彈。他罵了一聲,丟下手槍,說:「看在孩子的面上吧,」就倒在一張椅子上。維妮佛梨德先拾起手槍,然後給他一點蘇打水攙白蘭地喝。這杯酒非常神效。他這一生受盡了折磨;維妮佛梨德從不「老解」他。項圈是他給她的,除了他,還有哪個有資格拿?把了那個西班牙小雌兒了。維妮佛梨德要是反對的話,他就割——她的——脖子。這算做什麼?(這句出名的「割脖子」說不定就是這樣第一次用出來的,便是些最古典的語言也往往這樣來源不明。) 維妮佛梨德,早在一個嚴格學校裡學會了自我約束,這時抬起頭來,向他說:「西班牙小雌兒!你是指我們那次在龐地夢尼姆芭蕾舞團看見的那個跳舞女孩子嗎?那麼,你是個賊,同時是個混蛋!」這句話對於一顆創痛已深的心太吃不消了;達爾第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把抓著妻子的胳臂,想到自己兒時的得意傑作,就把胳臂扭了起來。維妮佛梨德含著眼淚,忍著痛,可是一聲不哼。她等待達爾第有這麼一下鬆勁時,把胳臂掙脫;接著和他隔著餐桌,咬牙切齒地說:「蒙第,你是個『癟三』。」 (毫無疑問,這兩個字就是這樣用起來的,——英語就是在這種緊張狀態下形成的。)她丟下鬍鬚上滿是唾沫的達爾第,上了樓,鎖上房門,拿熱水洗了胳臂,一夜都沒有合眼,總在盤算自己的珠項圈戴在另一個人的脖子上,盤算自己的丈夫送了項圈可能受到的優待。 名流醒來時覺得自己已經名譽掃地,同時迷迷糊糊記得被人罵做「癟三」。晨曦中他在自己睡覺的圈椅上坐了半小 時——可能是他有生以來度過的最不快樂的半小時,因為便在一個達爾第的眼中,一件事情的收尾總是有點悲傷的。而且他自己明白已經到了收尾了。餐室裡掛的窗簾是維妮佛梨德從臬根斯買飛斯公司買來的,詹姆士付的錢;從此以後,他再不會在這間餐室裡睡覺,再不會看見晨光從這些窗簾裡透進來了。他再不會在被窩裡打個滾起來,洗一個熱水澡,再在這張花梨木餐桌上吃芥末炒腰子了。他從燕尾服口袋裡把皮夾子掏出來。四百鎊錢,全是五鎊和十鎊的票子——這是他半隻袖鈕兒賣剩的一點錢,昨天當場和喬治·福爾賽成交的;喬治因為在這次賽馬獲勝,並不象他現在這樣突然對這匹馬厭惡起來。後天,那個芭蕾舞團就要上布宜諾斯艾利斯去了,他也要去。這串珠子的全部價值還沒有收回來;一頓酒席還只是開了一個頭。 他悄悄上了樓;也不敢洗澡或者刮鬍子(而且水也是冷的),只是換了衣服,偷偷地把自己能夠收拾的東西收拾起來。這雙多油光刷亮的靴子真捨不得丟下,可是有些東西只好犧牲掉。收拾停當後,他一手提了一隻提箱,向樓梯口走去。屋子裡很靜——他的四個兒女就是在這所屋子裡生的。站在他妻子臥室外面這短短片刻內,他的心理很古怪——這個女子過去他也許沒有愛過,可是總欣賞過,而現在卻罵他是「癟三」。他用這句話使自己狠一狠心,躡著腳走了過去;可是第二道門卻不大容易過得去。這是他兩個女兒的房間。毛第進學校去了,可是伊摩根准在房內睡著;達爾第一雙清晨的眼睛濕了。伊摩根深色頭髮,棕色的媚眼,在四個孩子中最最象他。剛才成年,一個美人兒!他把兩隻手提箱放下來。這樣正式放棄做父親的資格使他很不好受。 晨光落在他的臉上,照出他的真情激動。打動他的絕不是什麼虛偽的懺悔,而是真正的慈愛和一種黯然「永別」的滋味。他舔一下嘴唇;有這麼一會兒完全拿不出主意來,格子呢褲子裡的兩條腿就象麻木了一樣。真吃不消——這樣逼得要離開自己的家!「他——的!」他咕嚕著,「沒想到會是這種情形。」樓上傳來的聲響警告他女傭們已經開始起身了。他抓起兩隻提箱,躡著腳下了樓。他覺得頰上濕了,這種感覺使他很安慰,就像是證明他的犧牲是真實似的。他在樓下房間裡停留了一會,把自己所有的雪茄、一些文件、一頂折帽、一隻銀煙盒、一本《羅夫賽馬指南》全部裝好。然後給自己攙了一杯濃濃的威士忌蘇打,點起一支香煙,站在兩個女孩子的照片面前躊躇起來。照片裝在銀框子裡,是維妮佛梨德的東西。「沒有關係,」他想,「她可以再拍一張,我可不能了!」他把照片塞在皮箱裡。接著,他戴上帽子,穿上大衣,另外又拿了兩件東西,雨傘和他那根最好的棕櫚手杖,就去開前門。他把前門輕輕帶上,到了屋子外面,有生以來從沒有攜帶過這麼重的東西;他繞過街角去等待清早過路的馬車。 蒙達古·達爾第就這樣在四十五歲時從他叫做自己的房子裡消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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