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有產業的人 | 上頁 下頁 |
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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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回答;也沒有動。他覺得有異——什麼事使她突然感觸。忽然他看見她站起來,背過身去,他登時懊悔起來。你真是個蠢傢伙!她,當然跟奧費俄一樣,——她也是在這間充滿回憶的大廳裡尋找她喪失的人啊!他從椅子上站起來。這時她已經走到室內盡頭那扇大窗子前面。他小心翼翼跟在後面。她兩隻手交叉放在胸口;他只能看見她的側面,十分蒼白。他情不自禁地說:「不要,不要,乖乖!」這話在他是衝口而出,因為好兒弄痛了時,他總是說這樣的話,然而這些話立刻收到很尷尬的效果。她抬起兩隻胳臂遮著臉,哭了。 老喬裡恩站著,睜著深陷的老眼看著她。她好象對自己這樣任性深深感到羞愧,和她那種端莊安靜的舉止太不象了,可是也看出她從來沒。 有在人前這樣不能自持過。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他喃喃地說;並且恭敬地伸出一隻手來,碰碰她。她轉過身來,把兩隻掩著臉的胳臂搭著他。老喬裡恩站著一動不動,一隻瘦手始終放在她肩上。讓她哭個痛快——對她有好處!小狗伯沙撒弄得迷迷惑惑,坐起來望著他們打量。 窗子還開著,窗簾也沒有拉起來,窗外最後剩下的一點天光和室內隱隱透出來的燈光混在一起;一陣新割過的青草香。老年人都懂得,所以老喬裡恩沒有說話。便是悲痛也有哭完的時候;只有時間治療得了悲痛——喜怒哀樂,時間全看見過,而且挨次地看見它們消逝;時間是一切的埋葬者啊!他腦子裡忽然想起「就象牡鹿喘息著奔向清涼的水流」那句讚美詩來——可是這句詩對他沒有用。接著,他聞到一陣紫羅蘭香味,知道她在擦眼淚。他伸出下巴,用大鬍子親一親她的前額,覺得她整個身體震栗了一下,就象一棵樹抖掉身上的雨點一樣。她拿起他的手吻一下,意思像是說:「現在好了!對不起!」 這一吻使他充滿了莫名的安慰;他領她回到原來使她那樣感觸的座位上。小狗伯沙撒隨著,把他們剛才吃剩下的一根肉骨頭放在他們腳下。為了使她忘掉适才那一陣情感的觸動,他想再沒有請她看磁器更適合了;他和她挨次把一口一口櫥櫃慢慢看過來,拿起這一件德萊斯登,那一件羅斯托夫特,那一件采爾西,一雙瘦瘠而露出青筋的手把瓷器轉來轉去,手上的皮膚隱隱有些雀斑,望上去真是老得厲害。 「這一件是我在喬布生行買的,」他說:「花了我三十鎊。很舊。那只狗把骨頭到處扔。這件舊『船形碗』是我在那次那個現世寶侯爵出事後的拍賣會上弄來的。可是你記不得了。這一件采爾西很不錯。你看,這一件你說是什麼瓷?」這樣使她很好受,同時覺得她,這樣一個雅人,也真正在對這些東西感到興趣;說實在話,再沒有比一件可疑的瓷器更能使人心情安定下來了。 終於聽見馬車輪子的轆轆聲來了,他說:「你下次還要來;一定來吃午飯。那時候我可以在白天把這些拿給你看,還有我的可愛的小孫女兒——真是小寶貝。這狗好象看中你了。」 原來伯沙撒感覺到她就要走了,正在拿身子擦她的腿。和她一同走到門廊裡時,他說:「車夫大約一小時零一刻鐘就可以送你到家。替你的那些苦人兒收下這個,」就塞了一張五十鎊的支票在她手裡。他看見她的眼睛一亮,聽見她咕了一句:「啊呀,喬裡恩伯伯!」他從心裡感到一陣快樂的顫動。這話是說,有一兩個可憐蟲將稍濟窮困,也等於說她還會再來。他把手伸到車窗口,再一次握一下她的手。馬車開走了,他站著望望月亮,和樹木的影子,心裡想:「可愛的晚上啊!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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