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有產業的人 | 上頁 下頁
五六


  這真是倒黴的事,可是已經來不及設法補救了。一個做母親的腦子動得真快,也真會應付,她立刻就想到自己的丈夫身上。她有決斷,也有度量;一個瘦長臉兒、淡黃頭髮、淡綠眼珠的人往往具有這種氣質。她少有弄得沒有辦法的時候,也可以說從來沒有過;便是弄得沒有辦法,也能夠轉敗為勝,她一向就是這樣。

  達爾第的興致也很高。那匹色鬼沒有跑贏蘭卡州銀盃賽。這匹名馬儘管是跑馬場的一位巨頭養的,在這次比賽中老老實實就沒有起腳,而那位巨頭早已暗地裡下了好幾千鎊的賭注,賭自己的馬失敗了。色鬼落選之後的四十八小時內,在達爾第的一生中真不是人受的。

  他日夜害怕詹姆士要找上他。一想到索米斯他就忿恨,同時又夾有一線的希望。星期五晚上他喝得大醉,人實在吃不消了。可是到了星期六早上,他那做交易所的天性在他心裡又占了上風。他借了幾百鎊的債,這在他是決計還不了的,就進了城,把幾百鎊錢全賭在鹽埠市障礙賽的那匹八音琴上。

  他跟斯克勞敦少校在伊昔姆俱樂部吃午飯時說:這消息是那個小猶太孩子納生透露給他的。他什麼都不在乎。反正他——過不下去啦。這一著如果不成的話——那麼,他媽的,老頭子只好付帳!

  一瓶波爾羅傑香檳被他一個人灌下去,使他對詹姆士又產生了新的鄙視。

  果然得手了。八音琴以一頸之差勉強跑上——真是險極了。不過,照達爾第說來,這種玩意兒全靠有膽子。

  上裡希蒙去跑一趟倒也不錯。他願意做一次東道!他對伊琳一向就傾倒,很想跟她親近一下。

  五點半鐘公園巷的傭人跑來說:福爾賽太太很抱歉,一匹馬患了咳嗽,大車子沒法來了!

  這又是一記打擊,可是維妮佛梨德一點不喪氣,立刻派小蒲白裡斯(這時不過七歲)跟隨著保姆上蒙特貝裡爾方場去。

  他們都雇兩人馬車去,七點三刻在皇家飯店碰頭。

  達爾第聽到這個辦法倒也高興。比坐著倒座好得多啦!跟伊琳坐一部車子他倒無所謂。在他想來,他們大約是先到蒙特貝裡爾方場去接那兩個人,再在那邊雇車子。

  後來曉得約好在皇家飯店碰頭,而他得跟自己妻子坐一部車子下去,他就悻悻起來,說這樣慢死人了!

  兩個人七點鐘動身,達爾第跟馬車夫賭半個克郎,三刻鐘內決計趕不到。

  一路上夫婦兩個只交談了兩次。

  達爾第說:「索米斯大爺聽見自己的妻子跟波辛尼先生坐一部馬車,可要把鼻子都氣青了!」

  維妮佛梨德回答:「不要胡說八道,蒙第!」

  「胡說八道嗎!」達爾第跟著說了一句。「你不懂女人的心理,我的好太太!」

  另外一次他只是問一下:「我的樣子怎麼樣?兩腮有點腫嗎?喬治老兄就是喜歡喝這種烈酒!」

  他中午是跟喬治·福爾賽在海佛斯奈克俱樂部吃的飯。

  波辛尼和伊琳在他們前面到了。兩個人正站在臨河的一面落地窗跟前。

  那年夏天到處都開著窗子,整天開著,整夜也開著,日夜飄進來花香和樹香,和青草曬出來的熱氣味,和濃露發出來的涼氣味。

  達爾第眼睛很尖,在他眼中看來,這兩位客人好象並不怎樣熱火,只是緊挨著站在那裡,一句話不說。波辛尼一副餓鬼相——這傢伙沒有種!

  可是他讓維妮佛梨德去招呼他們,自己忙著去張羅晚飯去了。

  一個福爾賽家人縱使不要吃得特別考究,總要吃得很好,但是一個達爾第可要皇家飯店把最拿手的本領使出來才行。象他這樣一個錢到手就花的人,有什麼好菜不配他吃的;所以他偏要吃。他喝的酒也需要慎重挑選一下;這個國家裡有不少的酒都是「不配」他達爾第喝的;他一定要喝最好的酒。既然這些東西都是由別人付錢,他就沒有理由刻苦自己。刻苦自己是傻子做的事,不是他達爾第。

  什麼都要是第一流的!一個人活在世上再沒有比這一條原則更正確的了;反正他的岳父進項很不少,對自己的外孫外孫女也很鍾愛。從小蒲白裡斯出世(這原是疏忽)的第一年起,達爾第那雙精細的眼睛就看出詹姆士這個弱點;就由於看事情很清楚,所以自己很受益。現在已經有四個小達爾第了,這簡直是終身保險。

  這頓盛饌的特色毫無問題是那道紅鰡魚。這種鮮美的魚是從相當遠的地區運來的,由於保存得好,簡直和新鮮的一樣;魚先是用油煎過,然後去骨,吃的時候用冰冰著,什麼鹵汁都不用,只用馬第拉酒和的五味酒做澆頭;這種燒法只有少數幾個見多識廣的名流知道。

  此外除掉要由達爾第付帳,其他也沒有要交代的了。

  這頓飯從頭到尾他都竭力和客人周旋;一雙大膽而傾慕的眼光老是盯在伊琳的臉上和身上望。他不得不向自己供認,他這樣看她並沒有使她感到有什麼異樣——無論她的態度,或者她罩在乳黃色紗巾下面的雙肩,看上去都沒有一絲熱意。他指望捉到她跟波辛尼調情;可是一點兒沒有捉到,她始終都是規規矩矩的。至於那位建築師老兄,簡直象只大熊害頭痛病那樣地喪氣相——維妮佛梨德連他的一句話都引不出來;他菜一點兒不吃,可是酒倒的確肯喝,而且臉色變得愈來愈白,眼睛裡的神情也變得愈來愈古怪了。

  這一切都很有意思。

  達爾第自己興致非常之好,簡直談笑風生,話裡面也含著刺,他本來不是傻子啊。他講了兩三個不大得體的故事,在他這是遷就客人,因為他平日講的故事還要不成體統得多。他舉杯祝伊琳的健康,先來上一篇滑稽演說。沒有人跟他乾杯,維妮佛梨德說:「不要這樣神頭鬼臉的,蒙第!」

  她提議吃過晚飯上臨河的公共走廊上去逛逛,大家就去了。

  「我想看看那些普通人談戀愛,」她說,「有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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