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有產業的人 | 上頁 下頁
一五


  瓊原來當做詹姆士感覺興趣,其實他並沒有;他不過是象福爾賽家所有的人一樣,聽見有什麼想望的東西可能落到別人嘴裡時,感到一種表面的起勁罷了。可是瓊執意不肯錯過時機,又繼續申說她的理由:「你應當住到鄉下去,詹姆士爺爺。我真指望有一大筆錢,那我就在倫敦一天也不多住。」

  詹姆士的瘦長個子深深激動了,他沒有想到自己侄孫女見解這樣乾脆。

  「為什麼你不到鄉下去呢!」瓊又說一句:「對你有很多好處!」

  「為什麼?」詹姆士慌慌張張說。「買地——買地,造房子,你說對我有什麼好處?我下的本錢連四厘錢都拿不到!」

  「那有什麼關係?你可以呼吸到新鮮空氣。」

  「新鮮空氣,」詹姆士叫道;「我要新鮮空氣做什麼——」

  「我想誰都會喜歡新鮮空氣的,」瓊鄙夷地說。

  詹姆士用食巾把整個的嘴揩揩。

  「你不懂得錢的價值,」他說,避開她的目光。

  「不懂!而且我希望永遠不懂!」可憐的瓊帶著無名的懊喪,咬著嘴唇,再也不響了。

  為什麼她自己的親戚這樣有錢,而菲力卻連明天買煙草的錢從哪兒來都沒有准呢?為什麼她的親戚不能幫他一點忙呢?可是他們就是這樣自私自利。為什麼他們不造所別墅呢?她一腦門子都是這種天真的武斷想法,這種想法很可憐,但有時候也會很收效。她沮喪之餘,轉身看看波辛尼,看見他正在和伊琳談著話,不由得冷了半截。她的眼睛氣得發瞪,就象老喬裡恩遭到挫折時的眼睛一樣。

  詹姆士也很不開心。他覺得就象有人威脅到他投資五厘的權利似的。喬裡恩把她嬌慣壞了。他自己的女兒敢說沒有一個會說出這樣話的。詹姆士對自己的兒女一直很大方,他自己也明知道,這就使他感覺到更加不開心。他悶悶不樂地盤弄著面前的一盤草莓,然後澆了許多奶油,趕快把草莓吃掉;這些草莓至少不能放過。

  他不開心是無足怪的。五十四年來(他從法律許可的最早的合法年齡起就當起律師)他都是做的房產押款,把資金的利息永遠保持在一個很高但是安全的水準上,一切交涉都是從一個原則出發,既要盡力榨取對方,也要照顧到自己的主顧和本身不受風險;他的一切交往都是拿金錢來計算的,根據可能性的大小而決定交情的厚薄;他怎能夠不終於變得一腦門子只有錢呢?錢現在是他的光明,是他的眼睛;沒有錢他就老老實實什麼都看不見,老老實實辨別不出什麼現象;現在居然有人當著他的面向他說「我希望永遠不懂得錢的價值」,這使他難堪而且惱怒。他知道這話沒有道理,否則的話他就會慌張起來。世界將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可是,忽然間他想起了小喬裡恩的事情來,自己覺得好受一點,因為老子如此,女兒能變到哪裡去呢!不過這一來卻又把他的心思引到另一個更加不痛快的方面去。這許多關於索米斯和伊琳的閒話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正如所有愛惜聲譽的人家一樣,福爾賽家也有個商業中心,所有家族的秘密都在這裡交換,所有家族的股票也都在這裡估價。從這所福爾賽交易所裡傳出來的消息是伊琳對這次婚姻很懊悔。當然,沒有人會贊成她。她當初就應當知道自己要不要嫁;一個穩重的女子很少這樣糊塗的。

  詹姆士悵然盤算著:這兩口子有一所漂亮的房子(稍微小一點),頭號地點,沒有孩子,經濟上也沒有困難。索米斯不大肯談自己的境況,可是他一定混得很不錯啦。原來索米斯跟他父親一樣,也是律師,就在那家有名的福爾賽·勃斯達·福爾賽律師事務所裡;他的業務收入很可觀,而且他一直都很把穩。不但如此,在他接受的房產抵押的案件中,有幾件做得異常的成功——都是及時取消了對方的取贖權——等於中了頭獎!

  伊琳沒有理由過得不開心,可是人家說她曾經要求和索米斯分房。

  詹姆士知道這事將是怎樣的後果。索米斯要是酗酒,那還有可說的,可是他並不酗酒。

  詹姆士望望自己的媳婦。他那沒有被人發覺的目光顯得又冷酷又遲疑;這裡面含有央求和害怕,還有一種個人的不快。他為什麼要這樣擔心呢?很可能是胡說八道;女人就是那樣莫明其妙!她們先是那樣說得活靈活現的,弄得你信也不好,不信也不好;後來,什麼話都不告訴他了,他只好親自去打聽個明白。詹姆士又偷看伊琳一眼,再從她這邊把索米斯望望。索米斯正在聽裘麗姑太講話,眨著一雙眼睛向波辛尼這邊望。

  「他是喜歡她的,我知道,」詹姆士想。「你看他總是買東西給她。」

  而伊琳對索米斯卻總是那樣厭惡,未免太不合理了;這樣一想,自己覺得分外難受。更可恨的是,她是那樣一個惹疼的小女人,而他,詹姆士,只要她願意和他接近的話,就會真心真意地喜歡她。她近來跟瓊很合得來;這對她沒有好處,肯定對她沒有好處。她慢慢變得也有自己的主張了。他不懂得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有個好家庭,想什麼就有什麼,這還不夠嗎?他覺得她交朋友應當由別人替她選擇,這樣下去是危險的。

  的確,對於不幸的人們,瓊一向就給他們撐腰,所以伊琳的心事終於被她套了出來;伊琳說了之後,她就勸她在逼不得已時只有接受不幸後果的一法,和索米斯分離。可是伊琳聽了她這些勸告,始終一言不發,只是沉吟,好象她覺得這樣硬起心腸鬥下去有點吃不消。當時她告訴瓊,說他對她決不會放手。

  「哪個在乎他?」瓊高聲說;「他要怎麼做就怎麼做——你只要堅持下去就行!」她而且在悌摩西家裡也說了類似的話,太不小心了;這話傳到詹姆士耳朵裡,使他又恨又氣,這也是人情之常。

  倘若伊琳真想得起來——他連想都不敢想——和索米斯分離呢?可是許多模糊的幻境都給喚了起來,他耳朵裡鬧嘈嘈、全是族中人的議論,這樣一個眾目所睹的事件,跟他這樣接近,就發生在他的兒子身上,真是丟臉!所幸她沒有錢——一年只有五十鎊的一個窮鬼!他想起那個逝世的海隆教授,帶著鄙視;他總算沒有留給她一點遺產。他一面飲酒,一面沉吟,兩條長腿在檯子下面盤著;當女客離開餐室的時候,他竟沒有起身。他得跟索米斯談談——叫他提防著些;現在既然想到可能發生變故,他們就不能再這樣下去。他看見瓊留下的酒杯裡酒還是滿滿的,大不以為然。

  「全是這個小鬼在裡面搗蛋,」他盤算著;「伊琳本人決不會想到這樣。」詹姆士真是個富有想像的人。

  斯悅辛的聲音把他從遐想中喚醒。

  「我花了四百鎊買的,」他在說。「當然是件十足的藝術品。」

  「四百鎊!哼!一大筆錢呢!」尼古拉附和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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