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爾斯華綏 > 福爾賽世家·有產業的人 | 上頁 下頁
一四


  斟上第二杯香檳之後,席間聽到一片嗡嗡聲;把這片嗡嗡聲裡面附帶的雜聲去掉,就發現它的主要成分是詹姆士在講故事;故事講了很久很久,連上了羊胛肉之後的時間也被他佔用了一部分——這道菜在福爾賽家宴會上是公認的頭菜。

  福爾賽家不論哪一房請客都沒有不備羊胛肉的。羊胛肉又有滋味,又耐咬嚼,對於「有相當地位」的人士特別相宜。它有營養而且——好吃;恰恰是那種叫人吃了不能忘懷的東西。它就象放在銀行裡的存款一樣,有它的過去和未來;這是一樣可以引起爭論的菜。

  關於哪兒出產的羊肉最好,福爾賽各房都會各執一是,——老喬裡恩矢口說達特摩爾的好,詹姆士說威爾斯的好,斯悅辛說沙斯唐的好,尼古拉說別人也許會不屑一顧,可是的確哪兒都趕不上新西蘭。羅傑呢,在弟兄中原是一個「獨出心裁」的人,因此逼得不得不杜撰出一個自己的地區來;他真不愧為一個能替自己兒子想出一種新職業的人,居然被他異想天開發現了一家賣德國羊肉的鋪子;人家說他胡說,他就拿出一張肉店的賬單來,賬單上開的價錢比哪一家都大,這就證實了他的說法。

  老喬裡恩,就在這類爭辯的場合,有一次向瓊發揮了他的哲學:「的的確確,福爾賽家的人都是些神經病——你年紀大一點就會懂得!」

  只有悌摩西沒有捲入爭辯,原因是,雖則他吃羊胛肉吃得津津有味,可是吃了,據他自己說,卻很不放心。

  哪一個對福爾賽家人的心理感到有興趣的,這種偉大的羊肉嗜好對於他將具有頭等的重要性;這種嗜好不但說明這家人的韌性,包括集體的和個人的韌性,而且標誌出他們在性格上和本能上都是屬￿那個偉大的現實階級,他們只相信營養和口味,決不感情衝動地去羡慕什麼美麗的外表。

  固然,大塊吃肉在族中年輕一輩裡,有些是不肯幹的;他們比較喜歡來一隻珠雞,或者龍蝦色拉——一些看上去漂亮但是營養較少的菜——可是這些都是女子;或者,即使不是女子,也是被他們的妻子、或者母親帶壞了的;那些妻子或者母親結婚之後都是逼得一直要吃羊胛肉,因此對羊胛肉都暗暗仇視,於是在兒子的性格上也傳染上這種仇視了。

  羊胛肉的偉大論爭結束之後,就開始上土克斯布萊火腿,外加少許的西印度果汁——這樣菜斯悅辛吃了好久好久,連晚餐都受到了阻礙。為了拿出全副精神來對付這道菜,他連談話都中止了。

  索米斯從他靠著史木爾太太的座位上留心觀看。他有他的私心要觀察波辛尼,這件事和他心愛的一個建築計劃有關係。這個建築師也許對他有用處;你看他靠在椅背上,悶悶地把麵包屑擺成壁壘,很有點聰明樣子。索米斯看出他的禮服式樣不錯,可是太小了,好象是多年前做的。

  他看見波辛尼轉向伊琳講了幾句話,伊琳的臉色高興起來;這種臉色他過去看見她對待許多人都用過,就是不對他用。他想聽聽兩個人講些什麼,可是裘麗姑太正和他談著話。

  這件事在索米斯看來是不是很特別?不過是上星期天,那位親愛的施考爾先生在他佈道時曾經那樣冷雋,那樣諷刺地說過:「『一個人如果拯救了自己的靈魂,』他當時說,『可是喪失了自己所有的財產,這對他有什麼好處呢?』」施考爾說,這就是中等階級的格言;你說,他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當然,這也許就是指的中等階級的信仰——她也不知道;索米斯怎麼看呢?

  索米斯心不在焉地回答她:「我怎麼會知道呢?不過施考爾是個騙子,可不是嗎?」原來波辛尼這時正在把席間的人望了一遍,好象在指出這些客人裡面的特別地方,索米斯弄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從伊琳的微笑可以看出她顯然同意他的話。她好象總是同意別人的意見似的。

  她的眼光這時轉到自己身上,索米斯立刻垂下眼睛。她嘴邊的微笑消失了。

  一個騙子?索米斯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施考爾先生,一個牧師,會是個騙子——那麼誰都可以是騙子了——真不象話!

  「哼,他們本來都是騙子!」索米斯說。

  裘麗姑太有這麼半晌被他這句話驚得說不出話來,他這才聽見伊琳的片段談話,聽上去好象是:「凡入此門,永墜沉淪!」①

  可是斯悅辛已經把火腿吃完了。

  「你買蘑菇上哪一家?」他問伊琳,那種口氣就象宮廷人物一樣;「你應當上斯尼萊包白的鋪子去——他會把新鮮的給你。這些小鋪子,他們總是怕麻煩!」

  伊琳轉過身子答話,這時索米斯望見波辛尼一面瞧著她,一面一個人在微笑。這傢伙笑得真古怪。一種半癡的派頭,就象孩子高興時笑得那樣。想起喬治給他起的諢名——「海盜」——他覺得沒有多大道理。看見波辛尼轉過來找瓊談話,索米斯也笑了,不過帶有譏諷的神氣——他不喜歡瓊,而瓊這時候的臉色卻不大好看。

  這並不奇怪,原來瓊适才和詹姆士正在進行下列的談話:「我回來半路上,在河上住了一宿,詹姆士爺爺,望見一處地方,正好造一所房子。」

  詹姆士一向吃得又慢又仔細,只好停止細嚼。

  「嗯?」他說。「那地方在哪兒?」

  「靠近龐本。」

  詹姆士送了一塊火腿到嘴裡,瓊只好等著。

  「我想憑你就不會知道那塊地是不是自由保有的產業①!」他終於說。「也不會知道那邊的地價!」

  「我知道,」瓊說。「我打聽過了。」在她黃銅色頭髮下面的那張堅決的小臉顯得焦急而且興奮,簡直可疑。

  詹姆士儼然是一個檢察官的神氣望著她。

  「怎麼?你難不成想要買地嗎!」他叫了出來,同時放下手中的叉子。

  瓊見他感覺興趣,大大鼓起勇氣。她私心一直有種打算,想慫恿她幾個叔祖在鄉間造所別墅,這樣對他們自己有好處,對波辛尼也有好處。

  「當然不是,」她說。「我覺得這地方給你或者——哪一個造所別墅未免太好了!」

  詹姆士偏著頭望她,又送一塊火腿到嘴裡。

  「那邊的地應當很貴呢,」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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