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鐵皮鼓 | 上頁 下頁 |
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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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們去跳舞吧!」她歡欣鼓舞,等她察覺到我雖然衣服筆挺但我的形象卻不可能當她的舞伴時,已經晚了,連臉上的驚恐神色都來不及掩飾。 誰叫她不穿那種我如此珍愛的護士服來的呢?我懷著幸災樂禍的心情決定按她贊同的計劃去辦。缺乏想像力的她很快就不再害怕,同我一起吃著,我吃一塊蛋糕,她吃三塊,想必她在蛋糕裡咬到了水泥碴兒。我交了點心供應證和現錢,她跟我在韋爾漢登上開往格雷斯海姆方向的電車,據科涅夫說,伯爵山下有一個舞廳。 電車停在上坡路前,最後這一段路我們只好慢慢地步行。九月的一個晚上,一如有些書裡所描寫的那樣。格特露德的免證供應的木頭底涼鞋格格響,像溪邊的水磨。這使我快活。下山來的人們扭過頭來看我們。這使格特露德小姐尷尬。我習以為常,毫不在意。我口袋裡畢竟有點心供應證,這才使她在居斯股甜食店裡吃到了三塊有水泥碴兒的蛋糕。 舞廳叫韋迪希,別名是:獅堡。在售票處就聽到吃吃的笑聲。我們入場,許多腦袋轉了過來。穿普通衣服的格特露德姆姆心慌意亂,險些被一把折疊椅絆了個跟頭,幸虧侍者和我把她扶住。侍者請我們在舞池近處的一張桌子就坐。我要了兩份冰鎮飲料,又小聲添了一句,只讓侍者一人聽到:「請加燒酒。」 獅堡的主要場地是個大廳,過去可能是一所騎術學校的場地。大廳上方有多處損壞的天花板上,懸掛著最近舉行的狂歡節留下的紙蛇和彩帶。周圍一圈半暗的彩燈,把光線反射到年輕的、部分是時髦的黑市商販平平整整向後梳的頭髮上,反射到姑娘們的塔夫綢上裝上,看來他們相互都認識。 加燒酒的冰鎮飲料端上來後,我又從侍者手里弄來十支美軍香煙,遞給格特露德一支,侍者一支,他把香煙夾在耳朵上。我給我的女士點了火,便掏出奧斯卡的琥珀煙嘴,把一支駱駝牌抽了半支。我們旁邊幾張桌子的人屏息而坐。格特露德姆姆這才敢抬起頭來。我把足有半支長的駱駝牌煙蒂在煙灰缸裡摁滅,扔下,格特露德姆姆卻講究實際地伸手揀起煙蒂,裝在她的防水布小手提包的側袋裡。 「留給多特蒙德我的未婚夫,」她說,「他抽起煙來像發瘋。」 我很快活,我不是她的未婚夫,再說,奏起音樂來了。 一個五人樂隊演奏《別把我圍住》。穿皺膠底鞋的男人們匆匆在舞池上走了個對角線,互不相撞,釣姑娘們上鉤。姑娘們站起身來時,都把手提包交給女友們保管。 有幾對跳得相當熟練,像上過跳舞學校似的。口香糖在嘴裡咀嚼。幾個小夥子停了好幾小節,想找出可以替代萊茵話「敗類」這個詞兒的美國俚語。他們讓舞伴的手舉著,那些姑娘像是在原地帶球,好不耐煩。在這些舞伴們繼續跳以前,又交換了一些小物件。真正的黑市商販不懂得什麼叫下班。 這一場舞我們沒有跳,下一場狐步舞也沒有跳。奧斯卡偶或看看男人們的腿。當樂隊奏起《羅莎蒙德》時,我便請不知所措的格特露德姆姆跳一場。 我比格特露德姆姆幾乎矮兩個腦袋,也知道我們兩個搭檔一定稀奇古怪,而且還想加強這種古怪特色。我回憶著揚·布朗斯基的舞藝,壯膽充當黑市商,摟住像順從上帝似的聽任我帶領的格特露德姆姆,左手手心朝外搭在她的臀部,接觸著含百分之三十的羊毛的褲料,臉頰貼近她的上裝,把這位強健的小姐整個地往後推,滑步到她的兩腳之間,搖晃著朝左外側探出的我們兩個僵直的前臂,要人讓道,從舞池的一角跳到另一角。跳得比我敢於指望的要好得多。 我還跳花步,面頰貼近她的上裝,左手時左時右托住她的臀部使她保持平衡,以她為軸心旋轉,絲毫不放棄那種黑市商的標準姿勢,這種姿勢給人的印象是:那位女士眼看要往後摔倒了,那位想要摔倒她的先生自己也快從她頭頂上摔出去了,然而,他們都沒有摔倒,他們是出色的黑市商舞客。我們隨即有了觀眾。我聽到了驚呼聲:「我不是對你說過了嗎,他是吉米!瞧著吉米。哈羅,吉米!來吧,吉米!一起來吧,吉米!」 遺憾的是我看不見格特露德姆姆的臉,我只好自得其樂,希望她把喝彩聲當做青年人的捧場,高傲而鎮定地接受它。作為護士,她能夠忍受病人們往往是笨拙的馬屁功夫,對這種喝彩聲,她自然能泰然處之。 我們回到座位上時,還始終有人在鼓掌。五人樂隊響亮吹奏致敬,打擊樂演奏員尤其賣力,樂隊第二次、第三次響亮吹奏致敬。「吉米!」人們喊道,「看到那兩個了嗎?」這時,格特露德姆姆站起身來,結結巴巴地說要上盥洗室,拿起裝有留給多特蒙德未婚夫的煙屁股的小手提包,漲紅了臉,東磕西碰,在桌椅之間擠出去,朝售票處旁邊的盥洗室方向走去。 她一去不回。她走前一口氣喝光了冰鎮飲料,我由此推斷出,乾杯意味著告別。格特露德姆姆把我給甩了。奧斯卡呢?琥珀煙嘴裡插上美軍香煙,在領班過來悄悄收走護士喝了個底朝天的杯子時,又向他要了一杯燒酒不加冰鎮飲料。不惜任何代價,奧斯卡要微笑。雖說痛苦,但他在微笑,雙臂交叉,翹起二郎腿,晃動著三十五號小巧玲瓏的黑色系帶靴,獨享被拋棄者的優越感。 那些年輕人,獅堡的常客,都挺好,跳著舞經過時,都向我眨眨眼睛。「哈羅!」小夥子們喊道:「別在乎!」姑娘們喊道。我晃了晃煙嘴,感激這些真正的人道的代表,寬厚地完爾一笑。這時,打擊樂演奏員一通急擂,敲起小鼓、定音鼓、鈸和三角鐵,獨奏了一段,使我回想起演講台下美好的往日。他宣告,又開始了一場舞,邀請女伴吧! 小樂隊激動熱烈,演奏《老虎吉米》。這可能是為我演奏的,雖說獅堡舞廳裡沒人知道演講台下我那段鼓手生涯。不管怎麼說,一個活潑好動、一頭散沫花紅色鬈髮的年輕姑娘,選中我當她的男舞伴,口嚼口香糖,用吸煙過多而沙啞的聲音向我耳語道:「老虎吉米!」我們快速地跳著吉米舞,施魔法顯現了熱帶叢林和林中險情,老虎來了,張牙舞爪,大約持續了十分鐘。小樂隊響亮吹奏致敬,鼓掌,再次響亮吹奏,因為我有個服裝講究的駝背,腿腳利索自不待言,扮演老虎吉米形象不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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