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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多虧了夜大學,我才具備了過得去的文化水平,當然學得不系統,有缺漏。當時,我學了許多書。我長個兒以前的那本讀物,它只教給我可以把世界分成兩半,一半屬￿拉斯普庭,一半屬￿歌德,再就是我從一九○四年至一九一六年的克勒的《船隊年鑒》上得到的知識,這些我都覺得不夠了。我讀書之多連自己都記不清了。上廁所我也讀書。夾在捧著書閱讀的、拖著莫紮特辮子的年輕姑娘中間排幾小時隊買戲票時,我也讀書。小庫爾特出售打火石的時候,我也讀書。我在包裝人造蜂蜜的時候也讀書。停電的時候,我借蠟燭光讀書,蠟燭也是靠小庫爾特的來源弄到的。

  說來慚愧,那些年裡的書我並沒有讀進去,而是前讀後忘,只留下片言隻語,若干格言。話劇呢?只記住幾個演員的姓名:霍佩,彼得·埃塞爾,弗麗肯席爾德和她的發音特別的字母「r」,在實驗劇場演出還有待弗麗肯席爾德糾正「r」發音的戲劇學校女學生,以及格林德根斯。他扮演塔索,一身黑服,把歌德在劇本中規定要戴的桂冠從假髮上取下,因為這綠東西燙焦了他的鬈髮。這同一個格林德根斯穿同樣的黑服扮演哈姆萊特。弗麗肯席爾德說,哈姆萊特太肥。給我留下印象的倒是約裡克的顱骨①,因為格林德根斯就這頭顱所講的一番話相當有分量②。後來他們在沒有暖氣的劇場裡演出《在大門外》③,觀眾無不震驚。我則把戴破眼鏡的貝克曼想像成古絲特的丈夫,回鄉的克斯特。他如古絲特所說改變了一切,填平了我的兒子庫爾特的打火石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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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約裡克是《哈姆萊特》劇中丹麥國王的弄臣,哈姆萊特見到他的屍骨,對著顱骨說:「你沒有留下一個笑話,譏笑你自己嗎?」

  ②格林德根斯是演《浮士德》中魔鬼梅菲斯特而出名的演員,德國作家托馬斯·曼的女婿。納粹上臺,戈林於1934年任命他為柏林國家劇院院長,兩人關係密切。他的舅尼克勞斯·曼於1936年發表小說《梅菲斯特》,諷刺像他這樣的沒有骨氣的知識分子。他於1963年服過量安眠藥而死。

  ③德國作家沃爾夫岡·博爾謝特的劇本,寫遣返回鄉的德國士兵到處被拒之門外,後投河自盡。貝克曼是劇中主人公。↓

  今天,對我來說,這些都已成往事;今天,我也懂得了戰後的醉酒狀態只不過是一種醉酒狀態罷了,它必定帶來宿醉的痛苦,像一隻雄貓①,喵嗚喵嗚叫個不停。今天,它已經宣佈這一切已經成為歷史,而昨天,這一切對於我們來說,則是親手幹的行為或者罪行,還是新鮮的和血淋淋的。正因為如此,今天,我還是喜歡格蕾欣·舍夫勒一邊回顧「力量來自歡樂」組織的旅遊,一邊編織毛衣時講的課:不太多的拉斯普庭,適度的歌德,提綱摯領地談凱譯的《但澤城歷史》,早已沉沒的班輪的設備,投入對馬海戰的全部日本魚雷艇的速度是多少節,此外還有貝利薩爾和納賽斯,托蒂拉和泰耶,菲利克斯·達恩的《羅馬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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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德語中「Der Kater」意為「雄貓」,又為「酩酊大醉後的難受」。此為文字遊戲。↓

  一九四七年春,我已經放棄了夜大學、不列顛中心和尼默勒牧師①,告別了三樓樓廳和一直還在扮演哈姆萊特的古斯塔夫·格林德根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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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尼默勒(1892~1982),反納粹的新教領導人,被關在集中營裡達七年之久。↓

  我在馬策拉特的墳墓旁決定長個兒以來還不到兩年,已經覺得成年人的生活千篇一律。我思念著已經失去了的三歲孩子的身材。我堅定不移地想要恢復九十四公分的身高,比我的朋友貝布拉,比已故的羅絲維塔更矮。奧斯卡惦念他的鼓。幾次遠道散步把他帶到了市立醫院附近。他反正每月要去看一次稱他為有趣的病例的伊德爾教授,便一再去拜訪他認識的護士們,雖說她們沒有時間陪他,但待在這種白色的、匆匆而過的、預示康復或者死亡的衣料旁邊,他感覺愉快,幾乎感覺到幸福。

  護士們喜歡我,拿我的駝背開玩笑,天真稚氣,不含惡意,給我一些好東西吃,向我透露她們的醫院秘聞,無窮無盡,錯綜複雜,讓人聽得既高興又疲倦。我洗耳恭聽,出些主意,甚至能調解一些小小的不和,因為我具備護士長的同情心。在二十到三十個藏身于護士服中的姑娘之間,我是唯一的、被她們以奇特的方式追求著的男人。

  布魯諾已經講過,奧斯卡有一雙漂亮的、會說話的手,一頭波浪形柔發,一對相當藍的、始終還討人喜歡的布朗斯基的眼睛。我的駝背和我的從下巴底下開始同樣隆起、同樣狹窄的胸腔有可能反襯出我的手和眼睛的美,我的頭髮討人喜歡,不管怎麼說,這樣的情況是經常發生的:當我坐在她們的科室裡,護士們總要抓我的手,撫弄我的頭髮,或者一邊往外走一邊對人說:「看著他的眼睛,會把他身上其他部分完全忘掉的。」

  因此,我已經戰勝了我的駝背,如果我當時有鼓在身邊,對過去多次證實的鼓手的潛力有十足的把握,我肯定會下決心在醫院內部進行征服。然而,我羞愧地、毫無把握地不相信我的肉體可能會有任何衝動,在這溫情脈脈的序幕之後,離開了醫院,逃避了決戰。我去透透氣,在花園裡或者繞著醫院外面的鐵絲網籬笆散步。籬笆的鐵絲網眼很密,又有規則,使我不覺吹起了口哨,冷靜下來。我呆望著駛往韋斯股和本拉特方向去的有軌電車,在林陰人行道上的自行車道①旁邊無聊而自在地溜達著,譏笑大自然的鋪張。它扮演春天,按照節目單讓蓓音像爆竹一般劈啪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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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在德國,自行車道都劃在人行道上靠馬路的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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