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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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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一輛裝甲車開到農舍前。在院門口,我們大家都覺得有點冷颼颼的。清晨,涼爽,迎著從海上刮來的風,我們聊了幾句。上車:貝布拉,拉古娜,菲利克斯和基蒂,奧斯卡和那個中尉海爾佐格,他來接我們到卡堡以西他的炮兵連去。 我說,諾曼底是綠色的,我是想借此避而不談那些棟白兩色相間的牛群。它們在筆直的公路的左右兩側被露水沾濕的、薄霧迷漫的草地上反芻,對我們的裝甲車漠然視之,這些甲板若不是已經塗上了一層保護色的話,定會由於羞愧而變成紅色。白楊、樹籬、爬行的灌木叢,第一批外形大而蠢的海濱旅館空蕩蕩的,百葉窗在風中作響。裝甲車拐入林陰道,我們下車,急急忙忙地跟在中尉——他對貝布拉上尉畢恭畢敬,雖說有些誇張——後面,穿過沙丘,迎著一陣裹挾著沙土和濤聲的海風。 這不是溫柔的波羅的海,不是酒瓶般綠的、少女般抽泣著的、正等待著我的波羅的海。大西洋正在練它的老花招:漲潮時衝鋒,落時後撤。 接著,我們看到了它,水泥。我們可以觀賞它,撫摩它,它巍然不動。「注意!」水泥內部有人喊了一聲,隨即從地堡裡跳出一個樹一般高的人來。這座地堡形狀像平背烏龜,位於兩座沙丘之間,叫做「道拉七號」,用射擊孔、觀察縫以及暴露在外的小口徑的槍炮管當眼睛,瞧那落潮和漲潮。鑽出來的那個人是上士蘭克斯,他向中尉海爾佐格和我們的上尉貝布拉報告。 蘭克斯:(敬禮)道拉七號,一名上士,四名士兵。沒有特殊情況! 海爾佐格:謝謝!請稍息,蘭克斯上士。——您聽到了,上尉先生,沒有特殊情況。多年來就是如此。 貝布拉:總是落潮和漲潮!大自然的表演! 海爾佐格:正是這個使我們部隊有事可幹。正為了這個緣故,我們一個挨一個地建造地堡。我們自己相互間處於射程之內。我們不得不炸掉一些地堡,給新的水泥騰出地方來。 貝布拉:(敲敲水泥,他的前線劇團團員也跟著他敲敲水泥)中尉先生相信水泥嗎? 海爾佐格:「相信」或許不是個合適的字眼。我們在這兒差不多什麼都不再相信了。您說呢,蘭克斯? 蘭克斯:是,中尉先生,什麼都不再相信了。 貝布拉:不過他們正在攪拌和夯實。 海爾佐格:我是完全信任您的,上尉。老實告訴您,我們也是在積累經驗。我以前對建築一竅不通,剛上大學,就打起仗來了。我希望,我現在獲得的水泥加工的知識在戰後能派上用場。在家鄉,一切都得重建。——您走近點兒仔細瞧瞧這水泥。(貝布拉和他的團員把鼻子貼在水泥上。)看見什麼啦?貝殼!門前隨處都有。只需拿來摻進去。石子、貝殼、沙、水泥……我無需再多說什麼了,上尉先生。您是藝術家和演員,自己會明白這是怎麼回事。蘭克斯!給上尉先生講講,我們把什麼東西夯到地堡裡去了。 蘭克斯:是,中尉先生!給上尉先生講講,我們把什麼東西夯進地堡裡去了。我們把小狗封在水泥下面,每座地堡的地基裡都埋著一隻小狗。 貝布拉的團員:一隻小狗! 蘭克斯:不久,從卡昂到勒阿弗爾這一段連一隻小狗都沒有了。 貝布拉的團員:連一隻小狗都沒有了! 蘭克斯:我們就是這樣賣勁。 貝拉布的團員:這樣賣勁! 蘭克斯:馬上就得抓小貓了。 貝布拉的團員:喵嗚! 蘭克斯:不過貓同小狗不是一碼事。因此,我們希望這裡馬上開始行動。 貝布拉的團員:盛大演出!(他們鼓掌。) 蘭克斯:我們排練夠了。如果小狗抓光了的話…… 貝布拉的團員:啊! 蘭克斯:……我們也就不能再造地堡了。因為貓意味著不祥。 貝布拉的團員:喵嗚,喵嗚! 蘭克斯:如果上尉先生還願意稍稍聽一聽我們為什麼埋小狗的話…… 貝布拉的團員:小狗! 蘭克斯:我只能這麼說:我可不相信這個。 貝布拉的團員:呸! 蘭克斯:但是,這裡的夥伴們大多數來自農村。在農村,直到今天還是這樣:在蓋房子、倉庫或者鄉村教堂的時候,總得埋進一樣活的東西,還有…… 海爾佐格:夠了,蘭克斯。請稍息。上尉先生,您已經聽到了,在大西洋壁壘的陣地上,大夥兒沉溺於所謂的迷信。這同在您那兒的劇場裡完全一樣,大家在首場演出前不准吹口哨,在開演前,演員們相互朝肩膀啐唾沫…… 貝布拉的團員:呸呸呸!(互相朝肩膀上啤唾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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