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鐵皮鼓 | 上頁 下頁
九二


  26.貝布拉的前線劇團

  一九四二年六月中旬,我的兒子庫爾特一周歲。奧斯卡,父親,以冷靜的態度對待此事,暗自想道:還要等上兩年。一九四二年十月,蔬菜商格雷夫在一座形式如此完善的絞刑架上自縊,因此,我,奧斯卡,一再把這次自殺列為莊重的死法之一。一九四三年一月,大家對斯大林格勒這座城市談論得很多。由於馬策拉特像以前強調珍珠港、托布魯克和敦刻爾克那樣地強調這座城市的名稱,我因此不再去關注這座遙遠的城市裡所發生的事件,而去注意我從特別新聞廣播裡所瞭解到的其他城市;因為對奧斯卡來說,國防軍報道和特別新聞廣播乃是一種地理課。

  要不然的話,我怎麼會知道庫班河、繆斯河和頓河是在哪兒流著呢?有誰能比關於遠東各種事件的詳盡的無線電報道更好地向我說明阿留申群島的阿圖島、基斯卡島和阿達克島的地理位置呢?就這樣,我在一九四三年一月學到了斯大林格勒這座城市位於伏爾加河畔。不過,我並不關心第六軍,我關心的是那時患上輕度流行性感冒的瑪麗亞。

  患流行性感冒的瑪麗亞日見好轉期間,無線電裡的報道繼續開它的地理課:勒熱夫和傑姆揚斯克。對於奧斯卡來說,這兩個地點仍然是他閉上眼睛馬上能在任何蘇維埃俄羅斯的地圖上找到的。瑪麗亞病剛好,我的兒子庫爾特又得了百日咳。在我想法子記住激烈爭奪的突尼斯的幾塊綠洲的極難記的名稱期間,小庫爾特的百日咳停了,非洲軍團也完蛋了。

  啊,歡樂的五月!瑪麗亞、馬策拉特和格蕾欣·舍夫勒準備首小庫爾特過兩周歲生日。奧斯卡也認為即將來臨的慶祝日意義比較重大,因為從一九四三年六月十二日起只需再等一年了。如果我在場,我會在小庫爾特兩歲生日那天,咬住我兒子的耳朵低聲說:「等著吧,不久你也會敲鼓了。」不過,事情是這樣的:一九四三年六月十二日奧斯卡已經不在但澤的朗富爾了,而是在羅馬人建立的古老城市梅斯。是啊,他離開的時間拖得那麼長,結果呢,為了能同家人共慶小庫爾特的三歲生日,在一九四四年六月十二日準時趕回他所熟悉的、還一直沒有遭轟炸破壞的故鄉,他可是歷盡了艱辛。

  是什麼事務使我離家出走的呢?我不繞彎子直說了吧!在已經改成空軍營房的佩斯塔洛齊學校門前,我碰上了我的師傅貝布拉。不過,貝布拉一個人是不可能說服我外出遠行的。貝布拉的手臂挽著拉古娜,羅絲維塔夫人,偉大的夢遊女。

  奧斯卡由小錘路走來。他剛才拜訪了格蕾欣·舍夫勒,安閒地讀了一小段《羅馬之戰》並且從中發現,當時,在貝利薩爾①的時代,世事就已更迭無常,當時的人就已經在相當廣闊的地理區域內,在河流的交匯處和城下歡慶勝利或忍受失敗了。

  --------
  ↑①貝利薩爾(505~565),日耳曼人,東羅馬皇帝查士丁尼的統帥,為光復被蠻族佔據的西羅馬,兩度在意大利同東哥特人交戰。↓

  我穿過弗勒貝爾草場,最近幾年間,此地已經變成了托特組織①的一個臨時木板房營地。我的思想卻停留在塔吉那,公元五五二年,納賽斯②在此地擊敗托蒂拉。我的思想停留在這位偉大的亞美尼亞人納賽斯身上倒不是由於他打了大勝仗,吸引我的是這位統帥的體型。納賽斯是畸形兒,駝背,納賽斯矮小,納賽斯是矮人、侏儒、小人國的人。納賽斯也許是個兒童小腦袋瓜,比奧斯卡稍大些,我這樣思考著,來到佩斯塔洛齊學校門口,為了作比較。我瞧著幾個個子長得太快的空軍軍官,看到了他們的勳章帶子,我暗自說,納賽斯肯定不掛勳章,他不需要這東西。這時,這位偉大統帥本人卻站在學校大門正中央,一位夫人挽著他的臂膀。

  為什麼納賽斯不該有位夫人挽著他的臂膀呢?他們正迎面朝我走來,在那些空軍巨人一旁他們顯得渺小,然而卻是那些新烘烤出來的純空氣英雄③的中心,籠罩在歷史的氛圍之中,年紀老極了;在這個獨一無二的名叫納賽斯的亞美尼亞矮子面前,這個住滿了托蒂拉們和泰耶們、住滿了樹一般高大的東哥特人的整座兵營又算得了什麼呢。納賽斯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近奧斯卡,向奧斯卡招手,挽著他的臂膀的那位夫人也在招手。貝布拉和羅絲維塔·拉古娜夫人問候我,空軍尊敬地讓出道來,我把嘴靠近貝布拉的耳朵小聲說:「親愛的師傅,我把您當成偉大的統帥納賽斯了。我對此人的評價遠遠高於我對有勇無謀的力士貝利薩爾的評價。」

  --------
  ↑①托特組織,由工程師弗裡茨·托特(1891~1942,後任納粹軍備部長)領導的組織,負責修建軍事設施如西壁等。
  ②納賽斯(生卒年代不詳),亞美尼亞人,查士丁尼的統帥。在意大利先後擊潰以托蒂拉和泰耶為王的東哥特人。
  ③文字遊戲,指「空軍英雄」。德語「空軍」一詞由「空氣」與「武器」兩同複合而成。下文稱空軍軍官為空軍,也含諧謔義。↓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