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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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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個音樂家,他打死了四隻貓,把它們埋在垃圾箱裡,隨後離開了寓所,去找他的朋友。 從前有個鐘錶匠,他坐在窗口沉思,看著音樂家邁恩把一隻半滿的口袋塞進垃圾箱裡,隨後離開院子,邁恩剛走開沒多久,垃圾箱蓋自己掀了起來,並且還在一點一點地掀起來。 從前有四隻雄貓,由於在特殊的一天它們的氣味特別強烈,因此被人打死,裝進一隻口袋,塞進垃圾箱裡。但是這些貓,其中一隻叫做俾斯麥,還沒有完全死掉,而是很堅韌,正如貓都很堅韌一樣。它們在口袋裡活動,使垃圾箱蓋也動了起來,並使一直還坐在窗口沉思的鐘錶匠產生了疑問:猜猜看,音樂家邁恩塞進垃圾箱的那個口袋裡裝著什麼? 從前有個鐘錶匠,他再也不能坐著觀望垃圾箱裡活動的東西。於是,他離開公寓二層樓他的套間,走到公寓的院裡,打開了垃圾箱蓋和口袋,抱起了四隻被揍得皮開肉綻、但還活著的雄貓,回家救護。但是當天夜裡,它們就死在鐘錶匠的手下。他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到動物保護協會——他是該會會員——去告狀,也向地方黨組織領導報告了這件有損黨的聲譽的虐殺動物的行為。 從前有一個衝鋒隊員,他殺死了四隻雄貓,由於它們沒有完全死去,便把他給出賣了,一個鐘錶匠把他告發了。法院開庭審理,這位衝鋒隊員被判罰款。衝鋒隊也討論了這一事件,鑒於他的行為不配當衝鋒隊員,便把他開除了。儘管這個衝鋒隊員在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八日與九日間的夜裡(後來被稱作「砸碎玻璃窗之夜」①)表現得特別勇敢,他同另外幾個隊員放火燒了朗富爾米哈埃利斯路的猶太會堂,並在第二天洗劫事先確定好的許多商店時也相當賣勁,儘管他出了這麼大的力,但還是被開除出了衝鋒隊的騎兵隊。他由於不人道地虐殺動物而被衝鋒隊除名。一年以後,他才得以加入民軍,後來,民軍又為武裝党衛軍所接管。 -------- ↑①在這一夜,納粹大規模搗毀並燒毀猶太人的店鋪和會堂。後來民間稱之為「砸碎玻璃窗之夜」或「水晶夜」。↓ 從前有個殖民地商品店老闆,他在十一月的某一天關上了店鋪的門,因為城裡出了事。他拉著兒子奧斯卡的手,乘五路有軌電車到長巷門,因為在索波特和朗富爾的猶太會堂著了火。猶太會堂將近燒毀,消防隊只是注意不讓火勢蔓延到別的房屋上去。穿制服的和穿便服的,把書籍、教堂裡的禮拜用具以及奇奇怪怪的東西都堆積在廢墟前。這座堆積起來的小山被人點著了,於是,這個老闆便利用這個機會,借這堆公眾的烈火來溫暖他的手和他的感情。可是他的兒子見自己的父親這樣忙碌,這樣激動,便悄悄溜走,往軍火庫巷跑去,因為他擔心的是他那些紅白漆的鐵皮鼓。 從前有個玩具商,他名叫西吉斯蒙德·馬庫斯,除去別的商品而外,他還賣紅白漆的鐵皮鼓。上文談到的那個奧斯卡,是買這些鐵皮鼓的主要顧客,因為他是個職業鐵皮鼓手,沒有鐵皮鼓,他就活不成,他也不想活。正由於這個原因,他趕緊離開起火的猶太會堂,朝軍火庫巷奔去,因為他的鐵皮鼓的守護人住在那裡;但是,當我見到他時,他是怎樣的一個處境呢?看來,他不能再繼續出售鐵皮鼓了,甚而至於永遠也不能在這個世界上出售鐵皮鼓了。 我,奧斯卡,本以為離開了那些消防隊員,卻不料他們趕在我前面光顧了馬庫斯,用毛刷蘸了顏料,用聚特林字體在他的櫥窗上橫寫了幾個大字:猶太豬穢。隨後,也許是對自己寫的字感到不滿意,他們便用靴子的後跟踢碎了櫥窗玻璃,這樣一來,他們給馬庫斯加上的那個頭銜別人只好去猜測了。他們瞧不上店鋪的門,因此不從門裡進去,而是由砸碎了玻璃的櫥窗進入店鋪,這時,正在那兒以他們的那種方式玩兒童玩具。 我來到時,他們正在玩玩具。我也同樣由櫥窗進入店鋪。有幾個已經脫下了褲子,把褐色香腸——裡面還可以看到消化了一半的豌豆——壓在帆船、拉提琴的猴子和我的鼓上。他們個個都像音樂家邁恩,都穿著邁恩的衝鋒隊制服,不過邁恩並沒有在場;正如這些在場的人一樣,他們既然在這裡,別處就沒有他們了。有一個拔出了匕首。他把布娃娃開了膛,他每宰一個,都露出失望的表情,因為從豐滿的軀體和四肢裡冒出來的只是鋸木屑。 我只擔心我的鼓。他們不喜歡我的鼓。我的鼓頂不住他們這種怒氣,只好跪下來,一聲不吭。但是,馬庫斯卻避開了他們的怒火。他們想進他的辦公室找他談話時,並不敲門,而是破門而入,儘管門並沒有鎖。 玩具商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面。同往常一樣,他日常穿的深灰色上衣套著套袖。肩上的頭皮屑說明他的頭髮有病。一個衝鋒隊員手裡拿著木偶卡斯佩勒①,用木制的卡斯佩勒祖母去作馬庫斯,但是他已不能說話,不會感覺到受侮辱了。在他面前的寫字臺上放著一隻玻璃杯,就在他們叫喊著砸他店鋪的櫥窗玻璃的那一刻,他感到口渴至極,便把杯中物一飲而盡。 -------- ↑①卡斯佩勒,流行的木偶劇裡的滑稽角色。↓ 從前有個鐵皮鼓手,他名叫奧斯卡。當他們奪去了他的玩具商的性命,砸爛了玩具商的店鋪的時候,他預感到,艱難的歲月臨到了像他這樣的侏儒鐵皮鼓手頭上。因此,他在離開店鋪時,從被砸爛的東西裡,挑選出一面完好的和兩面損壞不大的鼓,掛在身上,離開了軍火庫巷,到煤市去找他的父親,他的父親可能也正在找他。外面,是十一月某一天將近中午的時候。在市劇院旁邊,在有軌電車站旁邊,站著虔誠信教的婦女和凍壞了的難看的姑娘,在那裡散發宗教小冊子,把錢放進小罐子,在兩根竿子中間是一道橫幅,上面寫著《哥林多前書》第十三章的引文。 「有信——有望——有愛」①,這是奧斯卡會念的;在這三個詞周圍,另有一些詞,就像一個小丑在耍瓶子:輕信,希望人興奮劑②,愛的珍珠,好望鋼鐵廠,愛之婦女牛奶,信徒大會。你相信,明天會下雨嗎?全體輕信的人民相信聖誕老人。我相信,這是核桃味和杏仁味。但這是煤氣味。我相信,我們馬上要過基督降臨節的第一個星期日了。基督降臨節的第一個、第二個直到第四個星期日都被擰開了,就像擰開煤氣開關一樣。這樣,就可以讓人們信以為真地聞到核桃味和杏仁味了。這樣,所有軋碎核桃用的木頭小人都可以寬慰地相信: -------- ↑①見《聖經·新約·哥林多前書》第十三章。這裡藉以諷刺基督教會在納粹騷擾時所採取的旁觀態度。 ②「希望人」是姓氏「霍夫曼」的意譯。此處指醫生弗裡德裡希·霍夫曼(1660~1742)用乙醇和酒精混合而成的興奮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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