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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小奧斯卡!」馬庫斯不勝驚訝地說,「你說說看,他們為什麼這樣對待馬庫斯?我幹了什麼錯事,他們要這副樣子對待我?」

  我也不知道馬庫斯干過些什麼,便拉住他那汗濕了的手,領他走出公墓的敞開著的鑄鐵大門。我們兩個,我的鼓的保護人和我這個鼓手,也可能就是他的鼓手,我們迎面遇上了舒格爾·萊奧,他同我們一樣也相信天堂。

  馬庫斯認識萊奧,因為萊奧是全城的知名人物。我也聽人講過舒格爾·萊奧,當他還在神學院的時候,在紅日當空的一天,世界、天主教的七件聖事、信仰、天堂和地獄、生與死在他頭腦裡全都倒了個兒。從此以後,萊奧對世界的看法雖然是癲狂的,但卻完美無缺,光芒四射。

  舒格爾·萊奧的職業,是穿著過分寬大而晃動的服裝,戴著白手套,在葬禮之後——只要舉行葬禮,他就聞風而至,從來也瞞不過他——等候送葬的人們。馬庫斯和我都知道,他是由於職業的緣故才站在布倫陶公墓的鑄鐵大門前,戴著溫情脈脈的手套,轉動著海水般藍的眼睛,嘴裡一直淌著涎水,對送葬的人們唾沫四濺地大講廢話。

  這一天是在五月中旬,陽光明媚。樹籬和樹林上鳥兒成群。咯咯叫的母雞通過它們的蛋來象徵不朽。空中嗡嗡聲。大地新披綠裝,清新無塵。舒格爾·萊奧戴著手套,左手拿著破舊的禮帽,右手伸開五指,踏著輕盈的舞步——因為他確實受了神恩——朝馬庫斯和我迎面而來。雖然沒有一絲風,他卻仿佛站在風中,身子向我們傾斜,腦袋歪向一邊。馬庫斯先是猶豫了一下,隨後把沒戴手套的手伸過去,被萊奧戴手套的手握住。這時萊奧流著口水,結結巴巴地說:「多美的日子!現在她已經到了那個樣樣都便宜的地方。你們見到天主了嗎?他剛走過,匆匆忙忙的。阿門。」

  我們也說:「阿門!」馬庫斯不僅附和萊奧關於天氣的說法,而且還說他看到了天主。

  我們背後的公墓裡,送葬人群的聲音越來越近了。馬庫斯從萊奧的手套裡掙脫了手,總算還來得及給他酒錢,像他平素那樣地瞥了我一眼,仿佛有人追他似的匆匆向停在布倫陶郵局門口等候的出租汽車走去。

  汽車揚起塵土,遮掩了逐漸消失的馬庫斯。我還在目送他時,特魯欽斯基大娘已經再度拉住了我的手。他們結成大幫小幫地走來。舒格爾·萊奧對所有的人表示慰問,請送葬的人們注意美好的天氣,逢人便問是否見到了天主,照例得到了或多或少的酒錢,或者分文也撈不到。馬策拉特和揚·布朗斯基付錢給抬棺人、掘墓人、教堂司事和維恩克聖下。聖下窘困地歎著氣,讓舒格爾·萊奧吻他的手,然後用被吻過的手向漸漸四下散去的送葬者打起祝福的手勢。

  我們,我的外祖母、她的哥哥文岑特、布朗斯基夫婦和兩個孩子、沒帶妻子的格雷夫以及格蕾欣·舍夫勒,坐上兩輛普通的運貨馬車,經過戈爾德克魯格,穿過森林,越過附近的波蘭邊界,到比紹採石場去赴葬禮晚餐。

  文岑特·布朗斯基的農舍坐落在一個坑窪兒裡。門前幾棵白楊樹,據說是可以用來避雷電的。他們轉動鉸鏈,打開了穀倉的門,讓門倒在鋸木架上,然後鋪上桌布。左鄰右舍還來了不少人。做這頓飯花了不少時間。我們在穀倉門口聚餐。格蕾欣·舍夫勒讓我坐在她身上。先是油膩的,接著是甜的,隨後又是油膩的,土豆燒酒,啤酒,一隻鵝,一頭小豬,香腸蛋糕,糖醋南瓜,酸乳脂拌果汁麥糊。傍晚,起了點風,吹進敞開門的穀倉,耗子在裡面亂鑽亂跑,布朗斯基家的孩子同鄰家的孩子們佔領了院子。

  他們點起煤油燈,在桌上玩施卡特。土豆燒酒還擺在那裡。還有自製的雞蛋利口酒,這東西引起了大家的興趣。不喝酒的格雷夫唱了幾支歌。卡舒貝人也唱了起來。馬策拉特第一個發牌,揚第二,磚窯上的領班第三。現在我才注意到,我可憐的媽媽不在了。他們玩牌一直玩到深夜。可是逢到打紅心,三個男的誰也贏不了。有一盤打紅心五一點,揚·布朗斯基完全莫名其妙地輸了。這時,我聽見他小聲對馬策拉特說:「要是阿格內斯打,准贏。」

  我從格蕾欣·舍夫勒的膝上滑下來,在外面找到了外祖母和她的哥哥文岑特。他們坐在一根車轅上。文岑特用波蘭語低聲對星星說話。外祖母已經哭不出來了,她讓我鑽進裙子底下。

  今天有誰讓我鑽進裙子底下呢?有誰替我隔住日光和燈光呢?有誰給我聞那種融化著的、易臭的黃油的氣味呢?外祖母把它存放在裙子底下,給我吃,使我發胖,我也就嘗到了甜頭。

  我在四條裙子底下睡著了,離我可憐的媽媽起源的地方近在颶尺。我同她一樣安靜,雖然不像躺在一口小棺材裡的她那樣不再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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