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鐵皮鼓 | 上頁 下頁
二六


  好吧,讓我們回到小錘路我的教室裡來。雖說我表面上看來毫無進步,格蕾欣卻在我身上得到了少女般的快慰。在我身旁,在那個俄國祈禱治病術士看不見的、做著祝福手勢的、多毛的手底下,她青春煥發,甚至把她新獲得的生命力分給了室內盆栽菩提和仙人掌。如果舍夫勒在這幾年裡,偶爾把手指從麵團裡拔出來,把麵包房的小圓麵包換成另一種小圓麵包,如果格蕾欣願意被他捏、揉並抹上雞蛋清,再加烘烤的話,天曉得爐子裡出來的會是什麼。或許最後會烤出一個嬰兒來。要是給格蕾欣這種樂趣,那有多好呢!可惜沒有。

  正因為如此,她在萬分衝動地讀了《拉斯普庭》之後,兩眼炯炯,頭髮略微有點蓬亂,啟動馬齒和金牙,但又沒有東西可咬,口裡念著「主啊,主啊」,心裡想的是陳年的發酵劑。由於媽媽有她的揚,不能幫格蕾欣什麼忙,所以,在我的課上完這一部分之後的幾分鐘,要不是格蕾欣有一顆如此快活的心,恐怕是會不歡而散的。

  她趕緊跳起來走進廚房去,拿著咖啡豆磨具回來,像是捧著一個情人似的,一邊歌唱,一邊把咖啡磨成粉末。她憂鬱而充滿感情地唱著《黑眼睛》或《紅衣裳》①,我媽媽給她伴唱。她帶著黑眼睛走進廚房,做上水,水在煤氣上燒著的時候,她又跑到樓下的麵包房去,常常不顧舍夫勒的反對,取來剛出爐的和早已烤好的糕點,把描花杯子、奶油罐、糖缽和蛋糕又擺到小桌子上,中間還散放著幾朵蝴蝶花,隨後倒咖啡,轉而唱起《皇太子》裡的曲調,端上小蛋糕和圓蛋糕,「伏爾加岸邊一士兵」,撒杏仁粒的法蘭克福圓蛋糕,「多少小天使在你身邊」,酥皮甜餅加攪結奶油,「多甜蜜,多甜蜜」。她們一邊咀嚼,一邊又談起拉斯普庭來了,不過現在談得比較正經,保持必要的距離,接著,在飽嘗了蛋糕之後,便進而大罵沙皇時代如何糟糕,簡直腐化墮落到了極點,憤慨之情發自內心,毫不摻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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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黑眼睛》或《紅衣裳》,是下文所說《皇太子》中——弗蘭茨·勒哈爾(1870~1948)的輕歌劇——頓河哥薩克的合唱曲。↓

  在那幾年裡,蛋糕我可是吃得實在過多了。從照片上可以看到,奧斯卡雖然沒有因此而長高,卻吃胖了,身體不勻稱了。在小錘路上完課,甜食吃膩了以後,回到拉貝斯路我家店鋪,我經常沒有別的辦法可想,只好乘馬策拉特稍不留神,便溜到櫃檯後邊,用線拴一塊幹麵包,吊進醃鯡魚的挪威小桶裡去,等麵包吸足了鹽鹵才吊出來。您是決計想不到的,蛋糕吃過頭以後,這樣的一塊點心可以發揮催吐劑的功效。奧斯卡經常把舍夫勒麵包房的蛋糕吐在我家的抽水馬桶裡,少說一點,每次吐出的蛋糕值一個多但澤盾,這在當時,可真是不少錢呢!

  我用另外一種方法來償付格蕾欣教課的報酬。她是那麼喜歡縫製和編織兒童衣物,我就給她當裁縫試服裝用的假人,試穿試戴各種式樣、各種顏色、各種料子的小罩衫、小帽子、小褲子以及帶兜帽或不帶兜帽的小大衣。

  在我八歲生日那天,我不曉得是媽媽還是格蕾欣,把我打扮成了該槍斃的沙皇的小太子。當時,這兩個女人對拉斯普庭的崇拜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在那天攝的一張照片上,一塊生日蛋糕上插著八支不滴油的蠟燭,我站在一旁,穿著編織的俄羅斯罩衫,歪戴哥薩克帽,兩條子彈帶交叉在胸前,白色燈籠褲,腳穿低統皮靴。第一件幸運事是我的鼓照進了相片。再一件幸運事是格蕾欣·舍夫勒——可能是在我的強烈要求下——給我剪裁、縫製了一套衣服,十足的畢德邁耶爾①和富有親合力風格。今天,在我的照相簿上,這身衣服還召來歌德的亡靈,證明我有兩個靈魂,使我有可能身背一面鼓,同時出現在彼得堡和魏瑪,來到塵世的母親們中間,同貴夫人們一起參加神秘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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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畢德邁耶爾,1815年到1848年間在德國的繪畫與家具、服裝等工藝美術方面流行的一種藝術風格,講究小巧玲瓏,舒適實用,投合規矩老實、目光短淺的小市民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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