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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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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將會看到,志願消防隊隊長黑希特是一個能言善辯的神甫。在對科爾雅切克一符蘭卡一案調查期間,他每逢星期日,便站在朗加爾滕的聖巴巴拉教區教堂的佈道壇上講著同樣的話,把他對該進天堂的消防隊員和該下地獄的縱火犯所作的比喻,喋喋不休地灌到他的教區信徒的耳朵裡去。 可是,調查該案的警察局刑事官員並不到聖巴巴拉教堂去,而且,長生鳥這個比喻,在他們耳朵裡非但不能證明符蘭卡無罪,反倒成了一個冒犯當今的大不敬的詞兒,因此,符蘭卡當志願消防隊員的活動,結果反而露出了蛛絲馬跡。 不少鋸木廠的證明,這兩個人出生地的證明,都陸續取到。符蘭卡誕生在圖赫爾,科爾雅切克是在托恩生的。老筏夫和兩家遠親的證詞中,有細微的不一致處。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調查已經有了眉目。這時,大木筏恰好到了帝國境內,一過托恩,便受到暗中監視,筏夫們上岸,也有人盯梢。 過了迪爾紹,我的外祖父才注意到有人盯梢。他已經料到了。這當口,可能由於一種近乎消沉的懶散怠情,他並未在萊茨考和凱澤馬克之間設法脫逃;這個地段,他了若指掌,加上器重他的筏夫們的幫助,他還有可能逃之夭夭。一過艾因拉格,木筏互相碰撞,緩慢地漂入死魏克塞爾河。一艘單桅漁船,貼著木筏駛來,甲板上有多少人哪!它越是不想引人注目,卻反倒更引人注目。剛過普萊能村,從岸邊蘆葦叢中鑽出兩艘海港警察局的摩托艇,劃破死魏克塞爾河越來越鹹的、宣告港口將到的河水,在兩岸之間來回穿梭。通往霍伊布德的橋那邊,穿藍制服的警察佈置了警戒線。一眼望去,克拉維特爾船塢對面的木材堆積場,幾個較小的船塢,越來越寬、向莫特勞河突出的木材港,各家鋸木廠的裝卸碼頭,有本廠職工在等候的碼頭,處處都有穿藍制服的警察。 唯獨河對岸席哈烏一帶沒有,那邊旌旗林立,那邊正發生著別的事情。那邊大概是有什麼船下水,那邊人頭擠擠,海鷗亂飛,那邊在慶祝——是為我外祖父舉行慶祝會嗎?我的外祖父看到木材堆遍佈穿藍制服的警察,看到兩艘汽艇越來越預兆不祥地駛來,把惡浪掀上木筏,他才明白了花費偌大的費用,布下天羅地網,是專為收拾他的。到了這時,昔日的縱火犯科爾雅切克的心才覺醒了。他這才唾棄了溫和的符蘭卡,脫下志願消防隊員符蘭卡這張人皮,大聲而毫不結巴地宣佈同口吃的符蘭卡一刀兩斷,並開始逃跑。他從一個木筏跑到另一個木筏,在這寬闊而搖晃的平面上奔跑,光著腳在這粗糙的木排上奔跑,從巨木到巨木,在木筏上向席哈烏跑去。 那裡,旌旗迎風招展,一條船停在船臺上,龍骨已浸在水裡;那裡,沒有人在喊符蘭克或科爾雅切克,正在做精彩的演講:我把你命名為陛下的輪船「哥倫布」號,直航美國,排水量四萬噸以上,三萬馬力,陛下的輪船,一流的休息廳,二流的大餐廳,大理石體育館,圖書閱覽室,直航美國,陛下的輪船,穩定器,散步甲板,「天佑汝,頭戴勝利花冠」①,船首的本上海港旗幟,海因裡希親王②站在舵輪旁。而我的外祖父卻光著腳,幾乎腳不沾圓木地向銅管樂隊奔去。有這等君主的國民啊,他從一個木筏跑到另一個木筏,國民向他歡呼,「天佑汝,頭戴勝利花冠」,汽笛齊鳴,所有船塢的汽笛,停泊在港內的輪船、拖輪和遊艇的汽笛,「哥倫布」號,美國,自由,還有兩艘汽艇,其樂無窮、瘋瘋癲癲地在他身邊飛馳,駛過一張又一張木筏,陛下的木筏截斷了他的去路,真是敗人興致。他正要姿勢優美地一躍而過,卻又不得不停下來,孤單單站在一張木筏上。他已經看到了美國,這時,兩艘汽艇打了橫,他別無去路,只好跳水——有人看到我外祖父在泅水,向一張朝莫特勞河漂浮的木筏遊去。由於有那兩艘汽艇,他不得不潛水,由於有那兩艘汽艇,他不得不永遠待在水下。木筏在他頭頂上漂浮,而且不再停留,一張木筏再生一張新的:你的木筏所生的木筏,一張又一張,永世不竭:木筏③。 -------- ↑①普魯士國歌的起首句。 ②指海因裡希·封·普魯士親王(1862~1929),德國海軍大元帥。 ③這是對天主教經文的滑稽模仿。↓ 兩艘汽艇停了發動機。一雙雙嚴酷無情的眼睛搜索著水面。可是,科爾雅切克一去不復返了,他告別了銅管樂,汽笛,船上的鐘,陛下的船,王儲海因裡希的命名演說,陛下的瘋狂亂舞的海鷗,告別了「天佑汝,頭戴勝利花冠」以及為陛下的輪船從船臺下水時潤滑用的陛下的軟肥皂,告別了美國和「哥倫布」號,鑽到了再生不竭的木筏底下,逃脫了警察局的追捕查究。 我外祖父的屍體始終沒找到過。他是死在木筏底下的,這一點,我深信不疑。然而,正是為了深信不疑,我還得把有關他奇跡般地獲救的各種傳說照錄不誤。 其一是說,他在木筏底下找到了兩根木頭間的一個窟窿;從下面看,大小正好使他的口、鼻露在水面上。從上面看,這個窟窿卻很小,儘管警察檢查木筏,甚至搜遍了木筏上的蘆葦棚,一直折騰到深夜,還是沒有發現它。後來,借著黑夜沉沉——傳說如此,他隨波漂去,雖然筋疲力盡,但仍有幾分運氣,漂到了莫特勞河另一岸,上了席哈烏船塢的碼頭,躲在廢鐵堆存場上,後來,可能得到希臘水手的幫助,上了那幾艘積滿污垢的油船裡的某一艘。據說,那些船向來就是逃亡者的避難所。 另一說雲:科爾雅切克是個游泳好手,肺活量超過常人,他不僅在木筏底下潛泳,而且潛過極寬的莫特勞河,幸運地抵達對岸席哈烏船塢的碼頭,毫不引人注意地混到造船工人中間,最後混到狂熱的群眾中間,同他們一齊高唱「天佑汝,頭戴勝利花冠」,還聽了王儲為陛下的輪船「哥倫布」號命名的講演,拼命鼓掌。下水典禮結束,他穿著半幹濕的衣裳,隨著人群,擠下碼頭。第二天——在這一點上,一二兩種獲救說是一致的——他成了一名偷渡的乘客,上了臭名昭彰的希臘油輪中的一艘。 為完整起見,還得講一講第三種荒誕不經的傳說。據雲,我的外祖父像一塊漂浮的木頭,被河水送進了公海,幾名博恩紮克漁夫一見,馬上把他打撈上來,在三海裡區域外,把他交給了一艘瑞典深海漁輪。在瑞典船上,他像奇跡一般慢慢複元,並到了馬爾默,如此等等。 這些全都是無稽之談,乃漁夫們編造的虛妄故事。還有那些目擊者(在全世界的海港城市都有這種不可信的目擊者)的敘述,我也同樣一笑置之。他們說,第一次世界大戰過後不久,在美國布法羅見到過我的外祖父。據說他改名為喬·科爾奇克,做從加拿大進口木材的生意,是幾家火柴廠的大股東,火災保險公司的創始人。他們把我的外祖父描繪成一個孤獨的億萬富翁,坐在摩天大樓裡一張巨大的寫字臺後面,每個手指都戴有一枚閃閃發光的寶石戒指,正在訓練他的保鏢,這些人一色消防隊員制服,都會唱波蘭文歌曲,以長生鳥衛隊而遐邇聞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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