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貓與鼠 | 上頁 下頁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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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兩百米我遊得更慢了。為了便於換氣,我沒有改變姿勢,仍然遊蛙泳。偉大的馬爾克仍像往常那樣坐在羅經室後面的陰影裡,只有膝蓋暴露在陽光下。他肯定已經潛下去過一次。一首序曲時斷時續的餘音回蕩在飄忽不定的海風中,傳到我耳朵裡時只剩下一些細碎的聲波。這是馬爾克玩的把戲:他鑽進小艙房,搖足舊留聲機的發條,擺好唱片,隨後披散著濕漉漉的中間分道的頭髮爬上艦橋,蹲在陰影裡靜靜地聆聽自己放的曲子。海鷗盤旋在沉船的上空,用嗷嗷的鳴叫讚頌靈魂轉世的信念① -------- ①據西方傳說,海鷗的生命可以無限輪日。 不,趁著天色尚早,我要再次改為面部朝天的姿勢,以便仰望那一朵朵形如土豆口袋的白雲。這些分佈均勻的雲團源源不斷地從普齊格灣飄來,經過沉船的上空緩緩地向東南方向飄去,海面忽明忽暗,讓人感到一陣陣的涼意。我很久沒有看到如此潔白美麗、如此酷似土豆口袋的雲彩了。前一次恐怕還是在兩年前協助阿爾班神甫在科爾平之家①舉辦的畫展上。他當時說:「咱們教區的孩子畫出了夏天。」當遊近鏽跡斑斑的沉船時,我再一次問自己:為什麼我要來?霍滕·索恩塔克和席林幹嗎不來?本來完全可以支派那幾個低年級男生上船的;讓圖拉和霍滕·索恩塔克同行也未嘗不可。即使大家帶著圖拉一道過來又有什麼關係?那幾個低年級男生不是沒完沒了地追著這個乾瘦的小妞兒嗎?他們中間有一個大概還和圖拉沾點親,因為別人都說他是圖拉的表哥。但是,我還是獨自下了水,並且還關照過席林,別讓任何人跟在我的身後。我不緊不慢地遊著。 -------- ①科爾平(1813~1865),科隆大教堂執事長,1846年創建第一個天主教行業協會,即國際科爾平盟會的前身。 我姓皮倫茨——我的名字無關緊要——曾經當過彌撒助手,那時我簡直見一行愛一行。現在我在科爾平之家當秘書,而且迷上了這個差事。我閱讀布洛瓦①、諾斯曾教派②、伯爾③以及弗裡德裡希·黑爾④的作品,此外還常常翻看善良的老奧古斯丁⑤那本令人駭異的《懺侮錄》。我喜歡泡一杯紅茶,和阿爾班神甫徹夜長談,探討有關耶穌的血、三位一體⑥和告解⑦等問題,向這位開明的、半路出家的托缽修士⑧介紹馬爾克、馬爾克的聖母瑪利亞、馬爾克的喉結和馬爾克的姨媽,提到馬爾克的中分頭、糖水、留聲機、雪梟、改錐、羊毛流蘇和熒光紐扣,談起貓與鼠和「我的惡過」⑨,敘述偉大的馬爾克如何坐在小船上而我又如何用蛙泳和仰泳不緊不慢地朝他遊去。如果說馬爾克有好朋友的話,那麼只有我和他還算得上夠交情。為了保持這種友情,我花了不少力氣。不!我並沒有花多少力氣。我和他以及他那些不斷變換的飾物有著自發的聯繫。假如馬爾克說:「給我幹這個!」我准會不遺餘力地去幹。可是,馬爾克從來不開口。有時,我為了和他一道上學不惜繞道去東街約他,而他對這種做法僅僅是默許而已。當他開始把羊毛流蘇作為時髦的裝飾時,我第一個響應,在自己的脖子上也掛了一串。有一段時間,我也用鞋帶系上一把改錐戴著,不過只是在家裡戴罷了。自從升人五年級,信仰宗教和所有涉足聖事的前提就已不復存在。然而,為了能在聖餐儀式上窺視馬爾克的脖子,我仍然充當彌撒助手,以便討好古塞夫斯基司鐸。偉大的馬爾克在一九四二年的復活節之後——當時在珊瑚海發生了有航空母艦參加的激戰⑩——頭一次剃鬍鬚,我也在兩天以後朝自己的下巴上刮了幾刀,儘管我根本就還沒有長出一根鬍子。假如馬爾克在潛艇艇長講演之後對我說:「皮倫茨,去把那玩藝兒連同帶子一塊兒偷來!」我一定會從掛衣鈞上為你把那個帶有紅白黑三色⑾綬帶的玩藝兒摘下來的。 -------- ①布洛瓦(1846~1917),狂熱信奉天主教的法國小說家和評論家。 ②羅馬帝國時期希臘一羅馬世界的一個秘傳宗教。 ③海因裡希·伯爾(1917~1985),聯邦德國作家。 ④奧地利歷史學家、政治評論家和出版家赫爾曼·戈德的筆名。 ⑤奧古斯丁(354~430),基督教神學家和宗教活動家,有自傳體作品《懺悔錄》傳世。 ⑥基督教基本信條之一。 ⑦天主教聖事之一。 ⑧即天主教托缽修會會員。托韓修會提倡過安貧、節欲的苦行生活。 ⑨原文為拉丁文。 ⑩指1942年5月4日至8日在西太平洋珊瑚海美、日之間的海戰和同年6月4日至7日的中途島戰役。 ⑾紅白黑是當時的德國國旗的顏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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