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狗年月 | 上頁 下頁
一七七


  到那兒去的路並不遠。如今,這種事再也不會有了,不過在現實主義電影院對面有——這時,這三個搭檔穿過哈登貝格街——如今在別的地方還有現實主義的東西。他們沒有進比爾卡百貨公司,而是在格林附近穿過約阿希姆斯塔爾街,沿著康德街往上走幾步,在「滑雪小屋」體育用品商店後面,在平平常常的兒童劇院上面,閃耀著霓虹燈文字:安娜·海倫妮·巴爾富斯——的櫃檯桌後洗杯,可是現在,當這三個搭檔走近時,她卻在塵世的收款機後面掌權。過去,這裡是一家馬車夫小酒館。現在,這裡是交通警察換崗後經常光顧之處。就連施泰因廣場的藝術教授和一對對年輕人,在電影還未開始時都到這裡來。偶爾也出現一些往往需要變動職業的人。因此,他們也就站在櫃檯桌前,在一杯又一杯酒之間換一換重力腿。作為加演節目,還應提到一個一閃而過的嬸嬸,她老戴著同樣的帽子,享用免費午飯。為此,她必須向安娜·海倫妮報告她的人民劇場經歷,從最後的阿達莫夫直至埃爾莎·瓦格納最近在舞臺上獲得的掌聲。因為這位巴爾富斯無法欣賞戲劇,收款機在她身旁響個不停。

  在這裡,就連黃金小嘴都是熟門熟路。他要飲料時說:「請來一杯熱檸檬汁!」這除了馬特恩之外,沒有人感到奇怪。「可能是因為脖子的緣故吧?您可是得了倒黴的感冒,更確切地說,是一種吸煙者的感冒。真要命,您抽煙這麼厲害。」

  黃金小嘴在仔細聽著這種聲音。可以通過一根麥稈同熱檸檬汁聯繫起來。可是,傾聽馬特恩講話和吮吸檸檬汁,只不過是兩種活動而已;第三,是接二連三地抽香煙,用剩下的三分之一點燃一支新的香煙,把燃著的煙蒂扔到身後。在這位先生付了兩杯比爾森啤酒、一杯熱檸檬汁和三份煎肉餅的賬之後,這位從開辦免費午飯以來就陷入複述的戲劇情節之中的巴爾富斯女土,給侍者遞了個眼色,去把煙蒂踩滅。每個人都為了自己,馬特恩為了狗。

  可是,黃金小嘴和馬特恩牽著剛失而復得的普魯托不能走遠了。他們順著約阿希姆斯塔爾街往上走,穿過有斑馬式人行橫道的選帝侯大街,在奧格斯堡街街口進入「白色黑人」酒店。他們在那裡喝酒。馬特恩要了兩杯比爾森啤酒和兩杯穀物釀造的燒酒;黃金小嘴吮吸一杯熱檸檬汁,一直吸到甜甜的沉積物。給這條狗端來了一份新鮮的血腸——是自製的血腸!侍者不得不在這位吸煙者身後踩滅總共四個煙蒂。這一次他們沒有一個勁兒地站在櫃檯桌旁,而是呆在站著喝啤酒的桌子旁。每個人都會成為與他人相對而站的人。當侍者對黃金小嘴邊抽著煙、邊彈到身後的東西一聲不吭時,馬特恩就在跟著數。「您的聲音已經沙啞得這麼厲害,現在您別這樣狂抽了。」

  可是,這個多次受到勸告的吸煙者卻幾乎是在順便為這種意見辯解,認為並非大量吸煙引起他的慢性沙啞。他回想起很多事,當他還不吸煙、還遵守體育紀律時,有某種東西、某個人使他的聲帶變粗糙了:「瞧,您肯定記得。這件事發生在一月初。」

  然而,儘管馬特恩使勁搖動他杯裡剩下的啤酒,他也想不起來:「我該想起什麼呢?您大概是想捉弄我吧?別開玩笑,您確實不該不停地抽煙。您還會有一個好嗓音的。侍者,付錢。現在該去哪兒?」

  這一次黃金小嘴付了所有的賬,甚至還給剛剛失而復得的狗付了血腸錢。至於活動活動腿腳之事當然也就根本談不上了。沿著奧格斯堡街往上走一箭之地。歡迎的場面被五月的風吹拂著,而五月的風又很難抵擋鄰近嫩黃中透著淡綠色的小吃店裡咖喱粉的氣味。單身女士都感到高興,不會成為別人的累贅:「黃金小嘴在這兒,黃金小嘴在那兒!」而且,「保羅遊樂場」也在演唱同一首歌。在那裡,他們坐在酒吧的凳子上,因為固定餐桌四周的環形沙發上已經坐滿了人。全是運輸企業老闆和陪同以及原原本本講述著的故事。這些故事甚至連黃金小嘴受到熱烈歡迎的到來也只能暫時中斷一下。因為這是對狗表示理所當然的關心。「我的狗——趴下,哈索!——已經有十歲了。」有人沒完沒了地扯業務,有人好奇:「這是一隻種畜。您到底是從哪兒弄來的?」好像狗的飼養人不是馬特恩,而是那個吸煙者似的。這位吸煙者對所有的問題滿不在乎,他在點飲料:「趕快,漢興!給這位先生來杯圖赫爾一比爾森啤酒,我來杯平常喝的那種飲料,然後再給這位先生來杯用穀物釀造的燒酒。要是你們沒有,如果合適的話,就來杯杜松子酒。」

  這樣正好。只是別亂喝。小心謹慎,以便保持清醒的頭腦和穩重的手,萬一出現困難,這種事誰也不知道。

  馬特恩得到一套餐具。黃金小嘴用麥稈吮吸著平常喝的檸檬汁。給這條失而復得的、被一位運輸企業老闆稱為種畜的狗端來一個威蛋,這個蛋是漢興在酒吧後面親手為它剝好的。親切的語氣使人們能夠從這桌到那桌、從酒吧到圓桌地提問、回答和交換近乎妙語雙關的評語。因此,靠近擋風門邊坐著三位女士的那一桌想知道,黃金小嘴又到這兒來,是出於職業的原因呢,還是私人的原因。那個圓桌——圓桌背景上裝飾著棒球接手和拳擊手的照片,這些人大多站著,期待著出手握頸和左右開弓——不讓這次內部對話有片刻閒暇,就立即打聽黃金小嘴的營業情況。提到同財政局有些不愉快的事情。黃金小嘴抱怨交貨期太長。「絕招,在您那些出口定單上的!」環形沙發反擊道。到底情人在幹什麼,漢興想知道。這是一個在熱鬧的動物園火車站就已提出,而且不管是在這裡還是那裡都被黃金小嘴用暗示性的、冒著煙霧的香煙來回答的問題。

  可是,甚至在這個地方——在這裡,眾人都瞭解詳情,只有初來乍到的馬特恩不知道——儘管每次馬特恩都把煙灰缸給黃金小嘴推過去,但黃金小嘴卻非得把煙蒂彈到身後不可。「我只好說:您懂禮貌!好啦,您的手腕看來騙不了這兒的人。難道您就不想要一支過濾嘴?要不,您就試著用一塊口香糖來同它抗爭?只不過是神經過敏罷了。這是同脖子打交道,這可不是我的脖子。不過處在您的位置,我也許會乾脆停抽兩個星期。您著實使我擔心。」

  當馬特恩說出這麼多關切的話語表達自己的意思時,這種話黃金小嘴喜歡聽。雖說如此,但這卻一再使他想到,他的慢性沙啞症並非來自大量吸煙,而是由一個可以詳細注明日期的事件引起的:「好多年前,在一月份的一個下午。親愛的馬特恩,您肯定記得。積著厚厚的雪。」

  馬特恩反駁道:多數情況下一月份都積著厚厚的雪。這是一個愚蠢的藉口,只不過是要轉移香煙消費的話題罷了,因為它們——這些棺材上的釘子才是發生咽喉疾病的根源,而並非若干年前冬天的一次完全正常的感冒。

  下一杯酒由圓桌來敬,接著,馬特恩感覺到自己有責任讓人給那些運輸企業老闆以及陪同敬上七杯杜松子酒。「因為我來自這個人來的地方!」——「來自尼克爾斯瓦爾德,蒂根霍夫人是我們的縣城。」儘管出現這樣的氣氛,但是黃金小嘴、馬特恩和這只剛剛失而復得的狗甚至在「保羅遊樂場」中待得也不久。儘管坐著三位女士那一桌——坐在這一桌的人經常變換——固定的運輸企業老闆這一桌和大家都喜歡的漢興全要求他們留下來:「您總是來坐一會兒就走。我們已經好久沒有聽故事助興了。」先生們還是決定「付帳」。這樣做並不排除黃金小嘴——馬特恩和狗已經靠近擋風門——要奉獻一個故事這一舉動。

  「您講一講,您是怎樣搞芭蕾舞的?」

  「要不,就講您在佔領軍時期的事,那時候您當所謂的文化軍官。」

  「那些可憐蟲的故事也棒極了。」

  可是,這一次黃金小嘴對完全不同的方向感到興趣。他對著圓桌,掃視三人桌,同時也考慮到漢興,用沙啞的聲音鄭重其事、鄭重其事地說著那些得到運輸企業老闆首肯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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