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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


  然而,只是在河中小島後面,在波茨坦前面,在一望無際的多湖泊平原和把這片土地吞沒掉的黑暗之間,稻草人和狗才消逝不見。馬特恩一直坐在他那二等車坐位的塑料套子上,凝視他對面這幅鑲上鏡框的照片:易北河砂岩覆蓋著岩石崎嶇不平的地形,以橫開本的方式展現在面前。徒步旅行,穿過薩克森瑞士。出現了另一番景象,特別是因為既沒有稻草人、也沒有狗在岩石之間瞎跑。有結實、舒適的盡可能是雙層鞋底的旅遊靴。有羊毛的、但沒有織補過的襪子。有旅行背包和步行漫遊地圖。有巨大的花崗岩礦、片麻岩礦和石英礦。當時,布魯尼斯同皮爾納的一位地質學家通信,同他換雲母片麻岩和雲母花崗岩。再說,易北河砂岩有的是。你想去那兒,那兒更安靜一些。在那兒,沒有任何東西從後面趕上來和超過你。你還從來沒有在不帶狗和帶著狗的情況下在那兒待過。總而言之,人們只應到他還從未待過的地方去,差不多直至地畝界石,然後沿著交叉路往上,經過可以望見波倫茨景色的齊根呂克公路。這是一個沒有欄杆的岩台,從這兒可以望見波倫茨山谷的優美景色。在那裡,阿姆澤爾低地通往阿姆澤爾斜坡和霍克岩。然後,在阿姆澤爾低地小宮殿裡投宿。我不是本地人。馬特恩?從來沒聽說過。為什麼阿姆澤爾低地叫阿姆澤爾低地,阿姆澤爾斜坡叫阿姆澤爾斜坡呢?這個名字的命名同您那個與它們同名的朋友毫不相干。更何況這兒還有阿姆澤爾洞和阿姆澤爾石哩。我們對您的過去不感興趣。我們發的是別的社會主義的愁。我們參加了漂亮城市德累斯頓的重建工作。古老的回廊用新的易北河砂岩建成。我們在國營採石場為和平陣營製作房屋的正面部分。在那裡,所有的人和您都失去了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的本事。因此,您出示您的身份證,交出您的路條,您避開前線城市西柏林。您一直坐到東站,緊接著就參觀了我們那片有建設意志的易北河砂岩山區。當列車不得不停在戰爭煽動者和復仇主義者的車站時,您就安安靜靜地坐著吧。您忍耐著,一直忍到弗裡德裡希大街車站歡迎您。看在老天爺面上,您千萬別在動物園車站下車!

  可是,在這趟往來於東、西德之間的列車停在動物園車站之前不久,馬特恩想起,身上還帶著他那播音員酬金剩下的一筆數量可觀的零頭。他無論如何要順便將他的西德馬克按照有利的資本主義匯率換成東德馬克——一比四,然後乘環城鐵路的火車抵達和平陣營。此外,他還得買一把帶刀片的刮胡刀、兩雙短襪和一件換洗的襯衣。誰知道,那邊的人是否把必不可少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他懷著這些要求不高的願望下了車。其他那些同他一道下車的人肯定懷著更大的願望。家庭成員們在相互問候,全然不顧沒有家屬等著的瓦爾特·馬特恩。他略帶酸楚地這樣想著。不過,還是安排了接待馬特恩的事情。接待時用兩條前腿向他撲來,用長長的舌頭舔他,高高興興地狂吠著,哀鳴著歡呼雀躍。你不認得我了?你不喜歡我了?難道我應該一直待下去,到死都待在那個糟糕的車站服務社裡?難道說就不讓我像一隻狗那樣忠實?

  當然,當然!好啦,普魯托!現在你又有了自己的主人。你仔細瞧瞧。他既是也不是主人。一條很明顯是黑色的公狗名叫普魯托,可是門牙摸起來沒有裂縫。眉心上面那些灰白色的小島沒有了,再也不見肮髒的眼睛。也就是說,在長得健壯時,這條狗還不到八周歲。它變得年輕,煥然一新。只是狗頸項上的稅牌依然如故。丟失了,然後又重新找到;可是——在火車站的情況怎麼樣呢?——這時,已經有一個老實的發現者提問了:「請問,這是您的狗嗎?」

  他從梳得平平整整的頭髮上取下博爾薩利諾氊帽。這是一個矯揉造作的瘦高個兒,他的聲音完全沙啞,但仍然吸著雪茄煙。「這個小動物向我跑來,後來就逼著我去動物園車站,在那裡,它拉著我穿過售票大廳,走上臺階,來到這兒。在一般情況下,長途快車都開到這兒。」

  他是想要歸還失物的酬金呢,還是在找熟人?他一直把帽子拿在手裡,毫不吝惜聲帶:「我有幸遇到您,但並不想糾纏不休。您願意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我吧。在這兒,在柏林,人們大都叫我黃金小嘴。這是影射我的慢性沙啞和我不得不安在嘴裡的那些含金量頗高的假牙。」

  這時,馬特恩清點身上的現金。所有的貨幣丁零噹啷直響。他的心剛才還在紅腫發炎,現在蓋上了一層金箔,脾臟和腎臟有幾杜卡特①重。「嘿,真想不到!而且這種事發生在火車站。我不知道,我更該感到驚奇的是什麼,是我重又得到普魯托呢——這只動物我在科隆丟失了——還是這一次,我不能不說是意味深長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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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杜卡特:14世紀至19世紀歐州通用的金幣名。

  「我也同樣!」——「難道我們不是有共同的熟人嗎?」——「您說呢?」——「是呀,薩瓦茨基一家子。要是他們在場,他們會感到驚奇的!」——「是啊,這麼說,那我很可能——要不就是我弄錯了——是在同馬特恩先生打交道了?」——「和他本人一模一樣。可是,這種偶然事件必須喝酒慶祝。」——「我來。」——「您建議在哪家飯館?」——「隨您便。」——「可以說我在這兒什麼都不熟。」——「那我們就在巴爾宮斯開始小酌吧。」——「我什麼都同意。可是在這之前我還想買——我的旅行沒做準備——換洗的襯衣和一把刮胡刀。趴下,普魯托!您瞧瞧,這條狗多高興啊。」

  第一百零二個不怕火煉的馬特恩故事

  在這裡,我們看見上帝的舞男及其唯一的道具!——這個傢伙確確實實在矯揉造作的鴿子步之間旋轉著用象牙柄做的烏木拐杖。在每個火車站,因此也在這個車站,他都有熟人,都有人打招呼:「喂,黃金小嘴!又在這兒了!情人在幹什麼?」

  他在不停地、很快地抽著切成細片的塊形煙草。當馬特恩在火車站內——在那裡,商業街到很晚都還開著門——購買生活必需的刮胡刀和刀架上用的刀片時,這個傢伙卻在不停地抽著煙,因為他的火柴用光了,正在向一個值勤的警察借火:「晚上好,警官先生!」警察向這位閒逛的吸煙者敬禮。

  所有的人都對他眨眨眼睛,指著他和返老還童的狗,這樣做看來正合馬特恩的心意。坦誠相見。同意。好極了,黃金小嘴!在這兒你可是捉住了一個正經的怪人。

  總而言之,是怪人!當馬特恩拿著兩雙毛襪和那件換洗襯衣回來時,有五六個毛孩子在圍著他這位新認識的朋友。他們在幹什麼呢?他們在市郊高速鐵路售票窗口與海涅書店背面的櫥窗之間嬉戲,圍著他和他那倉促打著拍子的烏木拐杖跳舞,就像市郊的電線一樣唧唧喳喳地唱著,像音響效果一樣,發出嘎嘎聲和瞅瞅聲,將他們反穿著的短上衣轉來轉去,村裡朝外,恰似那個稻草人家族的家庭成員。那個稻草人家族在筆直駛人的往來於東、西德之間的列車兩旁舉行接力賽跑。好像這個家族已經安排好,還在火車到達柏林動物園車站之前就通報、發出和大聲公佈一個消息、信息和口號:「他來了!他來了!他馬上就到,而且不得不買一把刮鬍子刀,買襪子和換洗襯衣。」

  可是,馬特恩帶著返老還童的狗,拿著捆紮好的小包,走到黃金小嘴面前說:「好啦,咱們走嗎?」這時,所有的小青年都四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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