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狗年月 | 上頁 下頁 |
一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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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特恩和狗站在運動場的終點線上。凡是要進更衣室的人,都得從他和他那審視的目光旁邊走過。他相信自己一定會像他們一樣站立起來,把運動衣搭在肩上。他的心在突突地跳動。有某種東西在擠壓著脾臟。腎在疼痛。是他們。過去,翁特拉特的青年運動員弗裡茨·安肯裡布和海尼·托爾克斯道夫就像他一樣。那時候,在多少多少個狗年月之前,弗裡茨打中鋒,海尼站在左前方,而馬特恩是網前擊球手。多麼優秀的球隊啊!這支球隊整體都很棒,因為當時的後衛——他們叫什麼來著?——同樣是第一流的。就連科隆的一支大學生隊和杜塞爾多夫党衛軍旗隊的老兄都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可是後來,事情突然之間搞砸了,因為……有朝一日我要問一問那些小夥子,他們是否還記得,為什麼當時搞砸了,誰在整我,是不是某個叫安肯裡布的人,是他在整我,就連海尼·托爾克斯道夫也贊成我…… 可是,還在馬特恩給這兩個人打招呼,說出我同黑狗到這兒來……之前,安肯裡布已經從旁邊對他嘮叨起來了:「難道真有這種事?你是?要不……你瞧瞧,海尼,是誰在這兒看我們拙劣的比賽。剛才交換場地時我已經在想,你肯定認識這個人!他站著的樣子,完全沒變。完全是過去的樣子,只是上面變了。那好吧,咱們大家都變醜了。從前我們是翁特拉特體育運動愛好者的希望,如今我們吃了一個又一個的敗仗。上帝呀,當時我們在烏珀塔爾警察運動會上還有的是時間。你在網前。老是把球給赫爾內的警察直接打回去。你一定要到我們飯店來,所有的照片和證書都還掛在那兒。只要你站在我們右前方,就沒有人能夠贏我們,後來,真的,海尼,後來情況就急轉直下。我們就再也沒有真正恢復元氣。看來這就是懲罰。這種糟糕透頂的政治!」 這是一個三人小組,一條黑狗圍著他們跳來跳去。他們圍著他,講述勝利和失敗,直言不諱地脫口而出,說他們就是當時的協會理事會成員,理事會作出了停止他參加協會比賽的決定。「你就是閉不住嘴巴,當然,在好多事情上你都說得對。」更衣室裡幾句壓低聲音的評論就已經足夠了。「要是你在我家裡或者別的什麼地方說說這件事,我會盡全力渡過難關,或者說,同意你的意見,可是現在事情就是如此:政治與體育有矛盾,就是今天也有矛盾。」 馬特恩援引他的話道:「這個事兒你說過,安肯裡布: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放棄一個散播猶太一布爾什維主義謠言的網前擊球手!是嗎?」 海尼·托爾克斯道夫遮掩道:「我們都受人煽動,我親愛的。你自己說話也是時而這樣,時而那樣的。他們用謊話蒙蔽了我們,蒙蔽了好多年。我們要為此付出代價。我們的後衛,你還記得吧,那個小個子裡林格爾和韋爾夫興·施梅爾特,他們倆留在了俄國。夠啦,夠啦!所有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呀?」 當時,這一夥人已經到了弗林格爾,到了多羅特廣場上,協會小酒館就在這裡。馬特恩不得不在四五個老朋友之間,親切友好地回憶起在格拉德巴赫那場比賽、在瓦滕沙伊德那場四分之一決賽和在多特蒙德那場令人難忘的決賽。體育運動愛好者的固定餐桌角落並非毫無裝飾品。在十二張全部框在玻璃下的照片上,他可以對自己這個網前擊球手來個孤芳自賞。從三八年晚秋到三九年孟夏,馬特恩在翁特拉特效力,在這兒他有真憑實據。還不到七個月,就留下了如此戰果輝煌的足跡。他有一頭多麼濃密的、弄不服帖的頭髮啊!一直都神情嚴肅。一直都是中心,即便他是右邊鋒,也是如此。而那些證書——在當時的山雕國徽下面是棕色的美術字。「這麼說,你們確實該貼上紙,蓋住它。我簡直看不出這個畜生了。回憶是美好的,不過,不要在這只業已廢黜、象徵著失敗的猛禽下面!」 這是一個可以商量的建議。在很晚的時候——飲料是啤酒和杜松子味燒酒——他們總算取得了妥協,比方說海尼·托爾克斯道夫從老闆那兒借來一管雕鴞牌膠水,他用喊叫聲使人們興奮起來,然後把普通的啤酒杯墊兒,即寫著施瓦本啤酒的墊子貼到所有榮譽證書上面那些令人不滿的山雕國徽上。馬特恩的回報是鄭重其事地答應——所有的體育運動愛好者都站起身——再也不談當初那件愚蠢的事情,要重新參加比賽,而且握手言定,擔任翁特拉特元老運動員的網前擊球手。 「人們得有良好的願望。我們進行磋商。使我們分離的東西,應當忘記;把我們連在一起的東西,應當緬懷。要是每個人都讓一點步,爭吵和口角就會甘拜下風。因為如今真正的民主要是沒有妥協,就難以想像。我們都是罪人,全都是罪人,都有罪過。在這兒誰願意首先發難?誰能說我沒有?在這兒誰願意自詡不犯錯誤?因此,讓我們安靜一下吧!我們翁特拉特人總是如此。因此,我們首先要為我們留在俄國土地上的同志們,然後為今天來到我們中間的老朋友的健康,最後為新、老運動員的友誼乾杯。我乾杯!」——每一個祝酒詞都是倒數第二個。每一桌同座吃飯的客人都沒有散去。每個人在人群中都感到極其愉快——普魯托這條狗在桌子下舔倒出的啤酒。 就這樣,大家都願意重歸於好。當瓦爾特·馬特恩給英格和約亨·薩瓦茨基展示他那嶄新的運動服時,他們都很高興。馬特恩說:「小夥子,這下子你可有一個角色了!」可是這個角色成了泡影。當然,誰都先得練熟。立即就把他放到網前擊球手的位置上去,是胡鬧。可是打後衛,他的動作又太慢——在那兒要能夠迅速起跳——打中鋒嘛,他還是不行,因為他想立刻就控制運動場,卻又缺乏把球從後場有效地打到網前的能力。他既不把球傳給左前鋒,也不傳給網前擊球手。他利用後衛的直傳,就好像是專門傳給他似的,也就是說,他搶走自家人的球,把球一個勁地陪打一通。這是一個獨自玩球的球類藝術家,他用普普通通的扣殺給對方製造扣球的機會。在他還不能擔當網前擊球手時,把他放到哪兒去呢? 「我給你們講,他一定會感到過度勞累的。」 「這樣一個人,只有在網前才派得上用場。」 「這樣他勢必會更迅速地作出反應。」 「不管怎樣他都是出類拔萃的網前擊球手。」 「他首先得有興趣,然後才會加油奮戰。」 「關鍵是虛榮心太重了一點。」 「那好吧,我們就把他放到前面去,瞧一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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