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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可是即使在右前邊,他也很難發出十分刁鑽、難度很大、直逼對方腳下的球。他很少用棘手的倒勾球使上卡瑟爾或者德倫多夫的元老運動員感到驚奇;可是,一旦有擊出的球用難以捉摸的方式在對方場地上又低又狠地落地時,才能隱隱約約地意識到馬特恩曾經是一個什麼樣的網前擊球手。安肯裡布和托爾克斯道夫相互激動地點點頭:「呵,從前這可是一員名將!可惜。」然後,他們又繼續忍耐著。他們頻頻傳球給他,給他傳高球,他非常糟糕地讓這些球都落了空。真是拿他沒辦法。「儘管如此,他仍然愛好體育運動。過了好多年之後,並非每個人都保持競技狀態。再說,他腳部還有傷。雖說幾乎看不出來,可畢竟還是有傷啊。那就給他提出一個合情合理的建議吧,海尼。比方這樣說:『你就說吧,瓦爾特,我認為,你已經失去了一點兒興趣。我能夠理解。有一些上帝才知道的重要事情,這些事比為翁特拉特體育愛好者當網前擊球手更重要。只要你同比賽保持距離,難道說你在下次或者再下次比賽時就當不了裁判?』」

  體育愛好者們都把馬特恩銘記在心上。「行,行!沒有任何東西比這更令人高興的了。我真高興,你們到底還記得我。我要為你們做一切事情,當巡邊員、記分員和裁判員。要不要我給你們煮咖啡或者倒一杯可樂?我是不是也可以用一個真正的裁判員哨子呢?」馬特恩總在想著這件事。這是他真正的使命。他要作出判決:「這個球過界。現在是十九比二十,韋爾斯滕得分。發球犯規。我熟悉所有的比賽規則。我甚至在我們家鄉,在我還是毛頭小夥子時,就已經出現在海因裡希一埃勒爾斯運動場上了。呵,我們在那兒有一個中鋒,那是一個胖乎乎、有雀斑的小傢伙,可是他像很多胖墩兒一樣,靈巧敏捷,而且安靜極了。沒有任何東西能夠使他激動。此外,他心情總是很好。他同我一樣熟悉所有的規則。在發球時,發球手的雙腳必須站在發球線後面。在發球手的拳頭擊球和發球那一瞬間,發球手至少要有一隻腳站在地上。不用整個拳頭或者用叉開的拇指發球都算犯規。球只能由同一個球員發一次,總共只能發三次,在每次擊球前,球只能接觸一次地面,它既不能觸及門柱,也不能觸網,只有手臂和拳頭才能接觸球——啊,要是我又能同埃迪打球就好啦!他站中場,我站網前——在遇到犯規行為時,這個球就會變成犯規球,要嗚兩次笛聲暫停,這就等於說:這個球無效!」誰會想到:這個來到這裡同黑狗一道進行審判的馬特恩,卻證明了自己是一個裁判員,把他的野狗訓練成了巡邊員——普魯托對每個犯規球都汪汪大叫。平時往往對敵人十分嚴厲的馬特恩,現在再也沒有對手了,只有那些屈服於同樣比賽規則的球隊是例外。

  弗裡茨·安肯裡布和海尼·托爾克斯道夫這些老體育運動愛好者,他們都欽佩他。他們在理事會會議上,尤其是在青年運動員那裡為他捧場:「你們可以把他作為自己的榜樣。當他發現自己的競技狀態再也不如從前時,他一句忌妒的話也沒有說,便把他在網前擊球的位置讓出來,毫無私心地表示願意擔任裁判。這是你們的教練,一個頂呱呱的傢伙。他參加了全部戰爭,負過三次傷,幹過大量送命的差使。只要他一講,你們就會感到驚訝不已。」

  誰會想到:來到這裡審判元老運動員安肯裡布和托爾克斯道夫的馬特恩,竟變成了公正的裁判員,當一些好心人試圖賄賂他,給他在曼內斯曼公司提供一個足以養活主人和狗的半天工作位置時,他謝絕了。他現在同身邊的狗一起,堅定不移地站在翁特拉特體育愛好者的青年運動員之間。這些身穿球衣的小夥子組成一個鬆散的半圓圈,而他,身穿紫紅色球衣,正在給他們講他那舉起來的擊球拳同反手擊球和內側擊球的擊球面積。而當他演示他那下垂的擊球拳同正臂擊球和正手擊球的擊球面積時,星期天上午的太陽正倒立在他那毛髮全無的腦袋上。這種情況表明的只是:翁特拉特的小夥子們幾乎再也沒耐心等到他們能夠運用馬特恩教給他們的東西。他的水平擊球拳讓人看到反臂擊球和危險的外側擊球的擊球面積。此外,在順利的練球之後和由他引進的後衛起跑練習之後,馬特恩就給小夥子們講戰爭期間與和平時期的故事。身穿深藍色球衣的小夥子圍著他這位身穿紫紅球衣的教練,坐成一個雖然鬆散卻又像著了魔似的半圓圈。終於有了一個把這些年輕人叫到面前來好好教訓一番的人。沒有一個問題落到拳球場的草坪上而得不到回答。他涉獵範圍很廣。馬特恩知道:是怎樣走到這種地步的;怎樣才能有這麼大的成就;德國——未分裂的德國過去是什麼樣子,以後又會怎樣;誰對所有這一切承擔責任;他們——當時的劊子手如今又在哪裡;人們怎樣才能阻止在某個時候又會走到那種地步。他講話的口氣適合年輕人的口味。他讓軟體動物變成木雕形象。他的主導動機是要揭穿殺人動機。他把錯綜複雜的迷宮簡化成筆直的通揚大道。當教練馬特恩說「這就是我們仍然沒有解決的過去!」時,所有翁特拉特的小夥子都把他視為、而且也僅僅把他視為唯一能真正解決過去的人。最後,他一遍又一遍地進行示範。「譬如說,當我質問那個特別法庭的陪審法官,沒隔多久又去質問那個特別法庭的法官時,那兩個無賴癟掉了。我給你們講,癟得很厲害。奧爾登堡那個黨團地方小組組長澤爾克,過去做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現在卻哭著,好像他要把我和狗……」總而言之,當在鬆散的半圓圈裡說明過去和現在時,多次提到從不缺席的普魯托這條狗也就成了馬特恩長長的教育詩中的疊句:「當我同這條狗去威悉河山區時……當我在阿爾特納一藻厄蘭時,這條狗也在場。這條狗是我在帕騷的見證。」每當馬特恩再一次使一個「過去的」人物垮臺時,小夥子們就鼓掌。他們都入了迷。他集榜樣和教練于一身。只不過遺憾的是,在值得歡迎的納粹葬禮期間,馬特恩也不罷休,而且不僅僅在從句中讓社會主義獲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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