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狗年月 | 上頁 下頁
一四六


  磨坊主的食指再一次指向門廳的厚木板:「淹死了!他們所有的人在半路上都淹死了。」

  雖說母親、姑姑和所有的鄰居都葬身于波羅的海之中,那也該問問慈父般的磨坊啊。父親又不得不再次公佈一個損失:「它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燒掉了。」

  兒子如果想要得到父親的答覆,就不得不大喊大叫。他開始時小心翼翼的,然後就直接說出自己的請求。但是磨坊主既不用扁耳朵,也不用鄰近的耳朵來聽清他的話。所以,兒子就用石筆把他的願望寫到石板上去。他要錢——「佩嫩森!佩嫩森!」——他就像家鄉的四翼風車被燒掉了一樣,一貧如洗:「真倒黴,沒錢了!」磨坊主父親會意地點點頭,勸他的兒子,要麼在煤船上,要麼就在他這裡幹活:「在這兒對你有好處。你在這兒總會找到事兒幹。我們很快還要在這兒搞擴建。」

  可是這個帶著一條黑狗的兒子馬特恩,在決定當他父親的幫手之前,還想順便瞭解一下,磨坊主是否認識某一個人,一個煙癮很大的人,一個人稱黃金小嘴的人,是否可以依靠黃粉(蟲甲)幼蟲的幫助找到這個有煙癮的黃金小嘴:「問問它們吧!」

  這時磨坊主愣住了。黃粉(蟲甲)幼蟲在它們的克勞斯—瑪法伊鋼家具裡默不作聲。只有格爾林康采恩贈送的虎皮鸚鵡在它們的溫特沙爾公司鳥籠裡閒聊。儘管如此,兒子馬特恩仍然留在了那兒,在停止不動的四翼風車的四腳支架下面,為普魯托搞了一個狗舍。要是這兒有一條維斯瓦河,有連綿不斷的維斯瓦河堤壩的話,那邊那個偏僻村莊就是希溫霍爾斯特,而這裡,除了星期四之外,這個每天早上都有焦炭大王和財產受託管理人乘車來到門前的地方,就是尼克爾斯瓦爾德了。所以,這個村莊很快就會稱作新尼克爾斯瓦爾德。

  兒子馬特恩在適應環境。父與子簽定了一個正式的勞動合同。從此以後,普魯托這條狗就必須看守磨坊及磨坊裡的東西,而且要用汪汪的吠聲來通報主顧來訪。處理由黃粉(蟲甲)幼蟲操縱的經濟訴訟的外部過程,屬￿兒子的職責。他作為按照超工資標準付給報酬的住房勤雜工,讓人在磨坊山丘下面平整出一個停車場,可是又拒絕修造一個埃索加油站。當石油泰斗們在那兒,在那條通道拐進迪爾肯公路的地方找到他們的位置時,他卻允許聯邦郵政部門和布拉茨海姆企業就地大興土木。可是,停車場只能從三面圍著一樓一底的建築物,好讓四翼風車——從現在起,它就是一個起到胸針作用的象徵——恰到好處地聳立在下面那個欣欣向榮的企業上空。電話總機和寫字間傳達和起草蠕蟲指示和蠕蟲邏輯。主樓有一個更確切地說是普普通通的餐廳和十二個單人房間以及六個雙人房間,好讓蠕蟲思想能夠睡個好覺。在地下室裡有酒吧。在酒吧裡,從傍晚開始,那些日理萬機、具有蠕蟲潛能的男子漢——如今人們稱他們為領導人——就一直坐在高腳凳上。在喝冷飲、吃鹹杏仁的同時,他們把由蠕蟲支持的癖好培養成壟斷教育,他們討論蟲咬比賽規則,他們把東西推開,他們倒掉杯裡的飲料,他們暫時支撐著,他們心平氣和地傾向於某一方面,他們各自為政,他們用力推開門窗,他們記錄備忘和登記人冊,他們大肆吸引顧客,他們譏笑一幅標語,這幅標語為紅底白字,是住房勤雜工馬特恩掛到地下室酒吧裡的。標語上寫著:只要黃粉(蟲甲)幼蟲不願意,所有輪子都會停止轉動。

  小馬特恩也在發表意見,他的很多話都以同樣的形式開頭:「馬克思列寧主義證明……」或者「乘著社會主義的翅膀,會……」每當住房勤雜工馬特恩用著名的列寧姿勢指著那幅紅底白字標語,談到黃粉(蟲甲)幼蟲集體,談到勝利的社會主義的蠕蟲結構,談到歷史就是辯證法的蠕蟲變化過程時,那些日理萬機、有蠕蟲潛能的男子漢——因為他們從來就不是領導人——都會在他們的高腳凳上大吃一驚。正當斜肩膀磨坊主用耳旁那個二十磅重的小口袋在上面,在停工的四翼風車磨坊裡幫助德國戰後經濟獲得世界聲譽時——我們要為經濟學家歐肯①的指導性著作《在一個法治國家內熱心公益活動的黃粉(蟲甲)幼蟲的任務》,感謝磨坊主的合作與寬容——他的住房勤雜工兒子卻在下面,破口大駡壟斷主義的黃粉(蟲甲)幼蟲剝削者。蠕蟲充斥於引文之中。有一條有階級覺悟的蠕蟲和一條無階級的蠕蟲。有幾條蠕蟲在練習集體性的自我教育,其餘的蠕蟲在記生產隊日誌。開路先鋒們為社會主義建造了一座大廈。在業已變化的社會條件下,資本主義的蠕蟲轉向社會主義。它們清洗自身,排泄廢物,取得勝利。在進行沒完沒了的酒吧對話時——老馬特恩在上面早已沉沉入睡,夢見維斯瓦河入海口左右兩岸那些長滿常春藤的墓地——小馬特恩正沉醉于杜松子酒和威士忌,傳播由馬克思主義撫育的蠕蟲神話,而這些神話又必定有助於一切發展的必然性這一命題:「因為存在著計劃蠕蟲和蠕蟲生產隊,而這些蠕蟲和生產隊又乘著社會主義的翅膀,走上了從自我到我們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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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歐肯(189~1950),德國經濟學家,主張自由市場經濟。

  住房勤雜工馬特恩講得並不賴。在煙霧騰騰的酒吧裡,他把很快就變得光禿禿的腦袋置於天花板的照明設備下。他緊緊抓著威士忌酒杯不放,揮動著他那丁當作響的飲料杯,用經常描繪著的列寧手指指向未來,給愛好戲劇的觀眾表演教育戲劇。因為那些坐在酒吧高腳凳上的人,有蠕蟲潛能的男子漢阿布斯和普費爾德門格斯,蒂森夫人和施普林格的阿克塞爾夫人,領導人布勤辛和公司法律顧問施泰因,負無限責任的合夥人和七倍的監事——他們所有的人都在發揮作用,因為每個人——「要不然結果會怎麼樣呢?」——都有自己的高見,這些高見都希望得到支持。更何況每個人在年輕時——施羅塔克和勞赫哈默爾,說真話!——都參加過左翼的某個黨派。我們可是在自己人當中:「說吧,克勞斯—瑪法伊和勒希林·布德魯斯!」你們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兵:「說吧,呂貝爾特和比洛一施萬特,阿爾弗雷德的證人和雨果的繼承人!」其實在半夜之後,住房勤雜工馬特恩找到了能夠與之講話的人。大家生活都很艱難。每個人,甚至西門子的遺孀都不得不帶著自己的小包裹。每一家冶煉廠,甚至連好望冶煉廠都不得不從頭開始。對每一根管道,甚至對弗尼克斯一萊茵管道都無法倉促作出決定。「可是有一點我們要抓住不放。你們這些倒退同盟和冰雹保險公司,你們這些焦油利用者和鋼鐵加工者,你們這些分支企業和遠房親戚,你們——克虜伯、弗利克、施圖姆和施丁內斯,你們聽著:社會主義將會勝利!舉起酒杯!願黃粉(蟲甲)幼蟲賜予!維克,乾杯!趨勢是友好的!儘管你曾經當過國家元首的旗手,畢竟是個好小夥子。把酒倒滿,咱們大家一飲而盡。各人按各人的方式。就叫我瓦爾特!」

  可是在停止轉動的四翼風車下面,只有午夜時分才有這些結為至交的場面。在白天,就在停車場車滿為患,電話總機十分繁忙,對外諮詢時間排得滿滿之時,卻充滿著小小的意識形態戰爭。沒有任何神秘的幕後策劃者資助這個住房勤雜工。他自己掏錢印傳單,因為傳單都派上了合適的用場,所以傳單的風格也都具有開拓性。

  在左邊,馬克思語錄同馬特恩家史資料相互交替;在右邊,反應迅速的鉛筆記下了印度奧裡薩邦計劃中的勞爾克拉鋼鐵廠的預計年生產能力。

  在左邊,進行階級鬥爭的戰士盧森堡和李蔔克內西使驚嘆號遍地開花;在右邊,在冒號後面預示著,呂塞爾斯海姆在幾年之後就將支付百分之六十六的超級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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