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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第八十七個蟲蛀的馬特恩故事

  每個人至少都有兩個父親。這些父親用不著相互認識。有些父親對此一無所知。父親們往往都銷聲匿跡。為了說出一個無法肯定的父親的名字來,馬特恩就要有一個值得特別紀念的父親,一個他並不知道住在何處的父親,一個他無法想像是幹什麼的父親,一個他所希望的父親。可他並不去尋找這位父親。

  更確切地講,他用手去摸那個人們處處都模模糊糊地提到的黃金小嘴,一直到他進入夢鄉,而夢幻中的工作就是:去一根樹幹一根樹幹地砍伐一片正冒著煙的山毛櫸樹林;儘管他按照黃金小嘴的提示,如此徹底地搜索科隆火車總站男衛生間的所有防波堤,卻沒有一個表示方向的箭頭促使他跑步前進;不過,他正在看——這一課教會他看出其父安東·馬特恩的足跡——損壞的搪瓷上新刻出的處世之道:

  「別聽蛀蟲的話,毛病就在蛀蟲身上!」

  馬特恩沒有把尋找黃金小嘴和他那砍伐山毛櫸的夢幻從計劃當中劃掉,就動身往父親的方向走去。

  磨坊主有一隻扁耳朵。他扛著沉重的口袋,站在位於維斯瓦河河口東岸西伯利亞烏爾托巴冬小麥中間那個在尼克爾斯瓦爾德具有歷史意義的四腳風車旁,一直站到葉片轉動著的風車從支架到放麵粉的地板,直至放口袋的閣樓,全部燒光。這時,磨坊主正在躲避從蒂根霍夫經過沙爾堡往這邊伸過來的戰爭魔爪。他扛著一個裝有二十磅麵粉的口袋——用埃普品種小麥磨成的麵粉——同妻子和妹妹在一條擺渡駁船上找到了位置。這條駁船幾十年來把維斯瓦河兩岸的村莊尼克爾斯瓦爾德和希溫霍爾斯特聯結起來。隨行的有:「羅特布德號」渡輪、「投資號」火車渡輪、「未來號」拖輪以及一長串海上捕魚船。在呂根島東北,「希溫霍爾斯特號」擺渡駁船因為機械故障,不得不卸下來,改由「羅特布德—克澤馬爾克號」渡輪拖曳。允許磨坊主、裝有二十磅麵粉的口袋和磨坊主的家屬轉到一艘魚雷艇上去。這艘魚雷艇已經超載,孩子的叫喊聲不絕於耳,人們都得了暈船病。它在波恩霍爾姆島西部觸到一枚水雷,很快就沉了下去,隨身帶走了叫喊聲、噁心以及磨坊主的妻子和妹妹;但他同他那袋麵粉卻得以在「天鵝號」海濱浴場輪船上找到了一個站立的位置。當時,這艘輪船偏離航線,正從但澤新航道往盧卑克駛去。不用再換船,磨坊主安東·馬特恩就帶著扁耳朵和沒有沾水的、裝有二十磅麵粉的口袋,到了特拉沃河入海的港口,到了那塊大陸,到了那個洲。

  在後來的幾個月裡——意外事件不斷發生,和平突然降臨!——磨坊主不得不老是扛著他那逃難時隨身攜帶的財產,施展詭計保著它,因為在他周圍有好多人,這些人雖然沒有麵粉,卻想吃糕點。他本人也多次試圖從這二十磅麵粉當中抓出一把來,給自己煮一碗黏糊的面片湯;可是每當他的胃折磨他時,他的左手就使勁敲打他正在拆開小口袋的右手手指。因為這種正在悄悄逼近、進行環境研究的困境就是這樣看著他,看著他歪著身子、悄然無聲、節制有度地呆在候車室內,躺在難民營中,擠在尼森式活動房屋裡。這只耳朵翹得高高的,而那只扁耳朵則被不折不扣的、二十磅重的口袋壓著。這時從外面看,這裡肯定是鴉雀無聲。

  磨坊主安東·馬特恩在漢諾威火車總站與雖說已經百孔千瘡、卻依然拖著長尾的騎兵紀念像之間,落到一隊進行大搜捕的警察手中,被公開示眾——因為這只裝滿麵粉的口袋——還要被宣判為黑市商人,而這時,恩斯特·奧古斯特國王肯定不會翻身下馬來營救這個磨坊主。佔領軍當局的一位官員站在他那一邊,滔滔不絕、口若懸河地為他和這二十磅麵粉辯護,在半個小時的辯護中,漸漸顯露出閃爍發亮的三十二顆金牙。黃金小嘴為磨坊主馬特恩擔保,照料這個斜肩膀男人連同他的麵粉袋。另外,他還根據他的業務能力對這個磨坊主作出評判,在迪倫與克雷費爾德之間,也就是在郊外為他購買一個損壞並不嚴重的四翼風車。他讓人把風車的頂蓋修好,卻不想讓人裝上百孔千瘡的葉片,讓它在風中轉動起來。

  因為按照黃金小嘴的命令,這位磨坊主應當在兩層樓房中過一種悠閒自在的生活。他睡在上面,睡在枝條柴把和滿是灰塵的雙盤石磨傳動裝置下面,睡在所謂放口袋的閣樓上。儘管巨大的地面石塊、土堤軀幹和從屋頂框架破頂而入的正齒輪堵住了這個房間,可是在過去堆放著準備碾磨的穀物的地方,卻出現了一個並不太小的正方形,其大小可以擺一張床,出現了那件幾乎可以說是荷蘭式的家具,兩者挨得很近。石塊當桌子使用。土堤軀幹的「鞋」裡放著家當和內衣褲。蝙蝠們被迫離開支架和橫杆、屋樑構件和波形橫樑,以便為黃金小嘴的小禮物騰出位置。這些小禮物有:收音機和燈——他讓人安上電燈——有插圖的報紙和一個老人用的少量炊具。這位老人會用一個酒精爐把馬鈴薯烤得噴噴香。拾級而下,樓梯欄杆被修毒一新。在寬敞的放麵粉地面上——中央有一棵盆栽樹——出現了磨坊主的客廳,這個客廳馬上就會變成接待室。在黃金小嘴看來,磨坊主的願望歸根到底都是他的建議。在磨坊鐵跳板和懸吊式欄杆下面,在過去胡亂堆放石頭,現在稍微收拾過的情況下,本來要擺一把豪華的、新裝上軟墊的高靠背沙發椅。可是因為有一邊的沙發椅靠背會妨礙肩上那個二十磅重的口袋,所以,這把高靠背沙發椅最終只好換成一把沒有高靠背的沙發椅。磨坊在嘎嘎作響,甚至在沒有一絲風時也是如此。要是外面颳風,粉塵就會從麵粉房裡鑽出來,不斷地通過雙盤石磨跑進滿是窟窿的、斜掛在「鞋植裡」的口袋裡。刮東風時,小圓鐵爐就會濃煙滾滾。可是多數情況下飄來的是一團團烏雲,從運河那邊飄來,低低地飄過下萊茵河地區上空。剛一搬進來,磨坊主就給用來固定模壓梁的塞子加過一次潤滑油,他還檢查過橫樑,這樣做是為了同磨坊主搬進了磨坊這種情況名實相符。後來,他就生活在足穿室內便鞋、身著深色衣服的世界裡,一覺睡到九點鐘,單獨用早餐。要是黃金小嘴來的話,就同他一道用餐,然後翻閱美國《生活》畫報在戰爭期間與戰後幾年發行的全部刊物。一開始,在意味深長地查找橫樑之後,他就立即簽下勞動合同。黃金小嘴要求不高:除星期四上午外,磨坊主在十點至十二點之間用扁耳朵接待諮詢。除星期四下午三點至五點之間要辛辛苦苦地接待諮詢之外,每天下午他都不用上班。然後,他就帶著招風耳坐在收音機旁,要不,他就步行到菲爾森去進電影院,或者同難民幫的兩個工作人員玩斯卡特牌。就連他都投難民幫的票,因為正如他所說,維斯瓦河入海口左右兩邊的墓地,尤其是施特根的墓地,比克雷費爾德與埃爾克倫茨之間的墓地長的常春滕更茂密。

  可是,在上午和星期四下午的接待諮詢時間內,誰又會來找這個肩耳朵、斜肩膀的磨坊主呢?開始時,四周的農民來找,用黃油和蘆筍之類的實物付帳。後來,迪倫和格拉德巴赫的小實業家帶著有交換價值的現成產品來找他。四六年初,新聞界發現了他。

  是什麼東西先是招來數量可觀的顧客,然後招來蜂擁而至、難以控制的人流呢?誰不知道磨坊主安東·馬特恩能夠用扁耳朵預卜未來!斜肩膀的磨坊主事先就知道一些重要的日期。他那只趴著的耳朵對於平常的聲響似乎是充耳不聞,卻聽得見種種指示,未來就按這些指示行事。他用耳朵傾聽時既不挪動桌子,又不用紙牌占卜,也不攪動咖啡渣。這時,他並沒有在放麵粉袋的地面上把一個望遠鏡對準群星。不用拆開意味深長、縱橫交錯的手紋。既不在刺蝟心臟和狐狸脾臟,也不在一條紅斑牛犢的腎臟裡探查。誰不知道這二十磅重的小口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說得更確切些,用埃普品種小麥磨成的麵粉中那些黃粉(蟲甲)幼蟲,先是憑藉上帝的、最後是黃金小嘴的幫助,在輪渡上的航行中,在魚雷艇迅速沉沒時,簡而言之,在戰爭與戰後亂世中倖免於難。它們事先就在低聲耳語,而磨坊主的扁耳朵——一萬多袋(每袋五十公斤)烏爾托巴小麥、埃普小麥和施利法克品種五號小麥磨成的麵粉,讓這只耳朵變得這樣平、這樣聾又這樣聽覺靈敏——也就聽到了未來要提供什麼,然後再把黃粉(蟲甲)幼蟲的指示——磨坊主把它給說出來——提供給討教的人。憑著適當的酬金,磨坊主安東·馬特恩借助東德的害蟲,就基本上支配著西德的命運。因為在農民和小實業家之後,漢堡未來的新聞業巨頭們也在他對面的沙發椅上坐下身來,把他們的要求寫到一塊石板上。就在這時,他便開始發生影響了。這些影響都是有指導性的,能形成民意的,有世界意義的,決定時代命運的,形象化的,得到普遍反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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