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狗年月 | 上頁 下頁
一四〇


  母親和孩子,主人和狗,他們都上船去了。營養良好的太陽在同一口小鍋裡煮著米爾海姆的廢墟和米爾海姆營養不良的食品領取人。德國過去從未像現在這樣美麗。德國過去從未像現在這樣強盛。在德國,從未有過比現在每天得到一千零三十二卡熱量者更富於表現力的人。可是,當這條米爾海姆的船停靠時,英格·薩瓦茨基卻認為:「現在我們馬上就會得到新錢了。黃金小嘴甚至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得到。什麼,你不認識他?可是在這裡,每一個瞭解一些情況的人都認識他啊。我可以給你講,這人在哪兒都不肯輕易拿出錢來。從飲料巷直到不來梅港的美國佬,整個市場都聽命于黃金小嘴。可是他說,現在馬上就退潮了。他說,我們應該適應這種情況。新的錢不僅僅是用紙做成的,而且顯得既珍貴,又罕見,為此,人們必須有所作為。再說,洗禮時我也在場。怎樣稱呼他的大名,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道。雖然約亨說,這個人並非無可挑剔,可是在我看來,他應該如此。無論如何,他在教堂內是不純潔的,可是他送了兩套寶寶服,還有大量杜松子酒。雖說他自己滴酒不沾,卻只顧做出抽煙的樣子。我給你講,他不抽煙,他喝酒。眼下他走了。有人說,他的總部目前設在迪槍;另外有人講,在漢諾威。可是在黃金小嘴那裡,人們永遠也別想知道。我們在這兒是在家裡。人們都習慣於這種景象。」

  在要好的老朋友那裡,馬特恩經歷了意義重大的一天,經歷了幣制改革。現在需要認清形勢。薩瓦茨基毫不遲疑地退出了共產黨。反正共產黨已經成了他的累贅。每個人都得到一份配額,這份配額不會讓人喝醉,而是:「現在,這就是我們的原始資本。我們靠庫存過活。我們吃糖漿,至少還能吃十二個月。等到我們把所有的襯衫和內褲都穿破時,瓦莉已經上學了。因為我們並沒有停留於儲備物品,我們事先作了充分的準備,而且已經擺脫了困境。這是黃金小嘴給我們的忠告。不用付錢給好的建議。英格也許會向你透露一攬子建議的來源,純粹是出於幫忙,因為他喜歡我們。他也經常打聽你的情況,因為我們講到過你。這些時候你到底躲到哪兒去了?」

  這當兒,慢慢康復的馬特恩一字一頓地列舉了德國的地名:東弗裡斯蘭、勞厄山、上弗蘭肯地區、可愛的貝格斯特拉瑟地區、藻厄蘭地區、洪斯呂克山、艾弗爾山、薩爾州、呂內堡荒原、圖林根地區或者德國的綠色心臟;他描述了黑林山,那是黑林山最高、最黑的地方。此外,在上這堂生動的地理課時還提到城市的名稱:「那時我從策勒到比克堡。亞琛是座古老的、由羅馬人建立的、舉行加冕禮的城市。帕騷,因河和伊爾茨河在那裡流入多瑙河。當然,我在魏瑪時也參觀過婦女計劃。慕尼黑使人失望,不過那些城市,易北河堤壩後面那片古老的土地,是一個高度發達的水果種植區。」

  薩瓦茨基的問題「現在怎麼辦?」也許可以繡成字,作為裝飾品,掛在沙發上面。馬特恩想睡覺,吃飯,看報,睡覺,看窗外,休息。馬特恩想在刮鬍子用的圓鏡子裡觀察——再也見不到深陷的眼睛了。顴骨下面的窟窿塞得滿滿的。可是頭髮卻再也保不住了,現在已經脫光。他的前額在擴大,拉長了一副由三十一個狗年月塑造成的、具有性格特徵的面容。「現在怎麼辦?」難道要讓步嗎?在經濟開始萌芽時,不帶狗參與經濟活動嗎?是演劇,把狗放在演員更衣室裡嗎?再也不在自然狩獵區,只是在舞臺上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嗎?是演弗蘭茨·莫爾?演丹東?演奧伯豪森的浮士德?演特裡爾的士官貝克曼?演小型劇場裡的哈姆萊特?不,決不演!還沒有演。這裡還剩下一點。馬特恩的某一天尚未破曉。馬特恩想以舊的貨幣來回報,因此他在薩瓦茨基的兩間半住宅裡大吵大嚷。他用手狠狠地捏皺一個賽下璐珞兒童撥浪鼓,懷疑瓦莉出生於瓦爾特家族。馬特恩還用糖盒把黃金小嘴花園裡所有不容置疑的建議都從早餐桌上擦去。他只想聽命於自己,聽命於心臟、脾臟和腎臟。他和薩瓦茨基再也不以名字相稱,而是根據白天不同的時間和當時的心情,相互謾駡:「托洛茨基分子,納粹,你這個叛徒,你這個卑鄙下流的、跟著人跑的小尾巴!」但也只是在馬特恩打了站在起居室中間的英格·薩瓦茨基一記耳光之後——其原因很可能就在於馬特恩的閣樓——約亨·薩瓦茨基才把客人和狗攆出了這兩間半住宅。英格很快也被趕出家門。她想把孩子帶走,可是薩瓦茨基卻拍著鋪上防水布的桌面說:「孩子給我留在這兒!我的孩子不能墮落。你們愛上哪兒就去哪兒吧,你們就準備著去找魔鬼吧。不過別帶上女孩,我要管這件事。」

  因此,走時沒帶上孩子,不過卻帶著狗和少量新貨幣。馬特恩還有沃爾施萊格爾的懷錶,布德齊斯基的袖口金紐扣和兩個加元。他們在科隆的大教堂和科隆的火車總站之間把這塊表揮霍掉了。剩下的錢只夠在本拉特住一個星期旅店。這家旅店朝向那座有圓形池塘和正方形花園的宮殿。

  她說:「現在怎麼辦?」

  他在衣櫥的穿衣鏡前按摩自己的頭皮。

  她用拇指指著窗簾說:「我的意思是,要是你想幹活兒的話,那邊有亨克爾的工廠。在右邊,德馬克①又開工了。我們可以在韋爾斯滕或者杜塞爾多夫直接找住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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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德馬克,德國機器製造廠股份公司的簡稱。亨克爾和下文的曼內斯曼均為公司的名稱。

  可是在穿衣鏡前以及後來在濕持的大自然中,馬特恩都不想工作,而是想漫遊。他出生於一個磨坊主家庭。此外,狗也得有活動場地。在他為這些資本家豬玀幹活之前,他寧願……「亨克爾、德馬克、曼內斯曼!這些都不會使我高興!」

  兩人同狗一起,沿著特裡佩爾斯山,經過萊茵河畔草地,走到希默爾蓋斯特。那裡有一家客店,這家客店還空著一間房,也很少問到結婚證,而且不管是否夫妻關係。這是一個令人不安的夜晚,因為英格·薩瓦茨基從米爾海姆出來雖然沒有帶旅行鞋,卻帶了繡上「現在怎麼辦?」的小被套。這使他無法睡覺。他們的看法總是如出一轍。枕頭在竊竊私語:「你幹點什麼吧。隨便什麼都行。黃金小嘴曾經說過:投資,投資,再投資。這至少在三年後是值得的。譬如說薩瓦茨基吧,就因為如此,他便想結束在勒弗庫森的工作,在某個小城市獨立創業。黃金小嘴建議他從事男外衣行業。你不想幹事,不想幹任何事情。你總是說,你上過大學。譬如說開設一家諮詢處或者辦一份嚴肅的星相報吧。黃金小嘴說,這種行業有前途。大家再也不會相信老一套的騙局了。他們希望知道別的東西,更好的東西,想知道還完全無法預料的東西……譬如說你是白羊星座,我是巨蟹星座。你願意怎麼收拾我,就可以怎麼收拾我。」

  第二天,馬特恩把她弄得精疲力竭,服服帖帖。這筆錢剛好夠坐萊茵河裡的渡船,從希默爾蓋斯特到於德斯海姆。他們在免費淋雨。啊,真是又濕又冷,難捨難分啊!他們穿著濕漉漉的鞋,一個接一個地跑著,狗在前面,一直跑到格裡姆靈豪森。這時,他們都饑腸轆轆,卻沒有任何東西可吃。他們連船舷的方向都沒有換一下,就坐著渡船到了右岸,到了弗爾默斯韋爾特。在萊茵河左岸,他把她弄得精疲力竭,而且是在神聖的居裡扭①眼前。居裡扭在莫斯科署名庫爾曼被燒成灰燼,儘管如此,諾伊斯市仍然無法倖免於地毯式轟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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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居裡扭,《新約》中的人物,羅馬皇帝奧古斯都時任敘利亞總督。在德國的諾伊斯有一座十三世紀建立的居裡擔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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