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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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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和狗四處打聽,最後來到一個有鐵門的花園別墅前。他們在安靜的別墅區大吼大叫:「開門,絨球帽!馬特恩在這兒,是憂慮的呼喚在顯現。開門!」 別墅仍然保持著冬日的寧靜。沒有一扇窗戶因為電燈光的照耀而變成黃色。不過,在鐵門旁的信箱上卻貼著一張紙條。這張紙條作出了回答:「帽子在滑雪時拉成了尖角。」 因此,主人和狗用六條腿在費爾德山的陰影中吃力地爬著。在托特瑙上面,暴風雪搖晃著他們。這是哲學家天氣——認識天氣!接連不斷的暴風雪。沒有一棵黑林山的冷杉會作出回答。這條狗不會,不會激動地作出回答。他們迷了路。狗用它低垂的鼻子找到滑雪茅屋,找到背風面。說出的大話和狗的吠聲立即就被暴風雪潤色成:「開門,尖角!馬特恩在這兒,是復仇神在顯靈!到這兒來的人和狗存在于馬特恩故事中。他們要使西蒙·馬特爾納這位為自由而戰鬥的英雄顯靈。此人曾經迫使但澤、迪爾紹和埃爾賓這些城市屈膝求饒,讓德賴爾巷和佩特西利巷燃起一片火海;放心吧,你的帽子在滑雪時不會出什麼事的——開門!」 儘管這個茅屋已經堵塞,插上了木塊,密不透風,不宜客居,但仍有一張小紙條,一張落上了雪、字跡幾乎無法辨認的小紙條貼在沒有樹皮的黑林山樹木上:「普魯托必須在山谷中揀這頂絨球帽。」 他們走下山去。這不是埃爾布斯山,這是費爾德山。沒有理性地經過托特瑙和諾特施賴——這些地方就叫這些名字——前往佐爾格、于貝爾施蒂克、尼希通的旅遊地圖。正因為如此,柏拉圖感到困惑不解,為什麼不是他呢?在這個人這裡成為錫拉庫薩的東西,在另一個人那裡卻會變成大學校長的就職演講①。因此,呆在落後地區總是很美的。為什麼我們呆在落後地區呢?因為絨球帽離不開這一地區。它不是在上面滑雪,就是在山底看柏拉圖的著作。這就是小小的地區性差別。這是哲學家當中的一個小遊戲。布穀鳥,我在這兒。不,布穀鳥,我在這兒,在上面,在下面——在下面,在上面。沒這回事!沒這回事!哦,馬特恩,上七次費爾德山,下七次費爾德山,卻沒有趕上自己!上下山時,絨球帽時而是尖角,時而是尖端,時而成尖角,時而去除尖角,時而又是尖端——他總在前面,從未有人與他並排,沒有人在他身邊呆過,不存在與他在一起的問題,只有自動爬山的欲望,這既非周圍冷杉之間的可治之症,也不是不治之症,不可救藥之症,在這裡無一例外。馬特恩再一次間接地從高漲的情緒跌落到極其低沉的狀態中。因為在山谷中,在花園大門旁邊的小紙條上,已經有一種非常熟悉的筆跡在輕聲低語:「絨球帽就像所有的大東西一樣,在暴風雪中。」在上面,在暴風雪中,他念道:「絨球帽肯定在下面平整費爾德山。」 -------- ①這裡是指:普魯托再一次呆在錫拉庫薩暴君小狄奧尼西奧斯的宮廷裡。 報仇雪恨是一項什麼樣的工作啊!憤怒想伸嘴去咬雪片。仇恨在割著屋簷口的冰柱。可是,冷杉卻時而在毀滅、時而在保存這永恆事物之謎。如果憤怒和仇恨不迷路的話,那它們就在上面活動;如果這種事不在上面發生,那它們就出現在花園鐵門旁的小紙條上。「絨球帽四周所有成林的黑林山冷杉一望無際,形成一個世界,積滿了粉末狀的雪。」滑雪天,滑雪天!啊,馬特恩,當你爬七次費爾德山,下七次費爾德山,而沒有人同你並排時;當你在山下不得不念七次「山上的絨球帽」,而在山上,你眼前又有七次直冒金星,閃現出「絨球帽在山下顯現的是微不足道的東西」時,你要幹什麼呢? 這時,在幽靜的別墅區,在某座別墅前,主人和狗都在急促喘息。他們精疲力竭,遭到愚弄,狂熱魯莽。報復、仇恨和憤怒試圖往信箱裡撒尿。叫喊聲爬過鐵柵欄,斷斷續續地嚷著:「帽子,你說,我在哪兒可以把你抓到?你的尖角作為書簽夾在哪本書裡?你把他們,把那些撒上氯的、其存在已被遺忘的人藏在哪頂帽子裡?你曾經用來扼殺小個子胡塞爾的這頂絨球帽有多長?為了讓這種伸展變成實存的存在,給這種存在戴上絨球帽,我得拔掉多少顆牙齒?」 別因為提出了很多問題而感到害怕。馬特恩親自回答。這種事他已經習以為常。誰總是處於中心位置——這是一種表現型,是自我中心——誰提出的問題就總能讓人對答如流。馬特恩嘴裡不說,兩隻手卻在忙活。開始時搖動某座別墅花園前的鐵柵欄,對鐵柵欄破口大駡。可是,這裡再也聽不見阿雷曼人的絨球帽語言了;馬特恩用具有民間風味的、獨特的方言嚷嚷道:滾出來,你這個災星!我要砍掉你……你這個笨蛋!雜種!狂小子!你這個瘦猴子!滾出來!我把你塞到溝裡去!我把你打趴在地上!我打得你皮肉開花,給你的腦殼打個洞。我捶爛你的骨頭,讓你的嘴巴冒出泡沫。我要把你像只臭襪子一樣拆散。我要把你剁成肉醬,把你一點一點地丟給吉賽爾特吃!把所有的壞事、把你那套老不露面的把戲都收起來吧!馬特恩在對你發火。馬特恩對你火冒三丈。你這個哲學家,滾出來!馬特恩也是哲學家。哎,真糟糕,棒棒要舉高!」 這一番話和馬特恩那些動作的目的雖說並不是要這位哲學家跟隨「友好的」叫喊聲,戴著絨球帽,穿著有搭扣的鞋,操著阿雷曼方言,規規矩矩地走到別墅門前,但是,馬特恩卻把這道熟鐵鑄成的花園大門從門軸上卸了下來。他高高舉起大門,使普魯托這條狗驚愕得張口結舌,因為他可以把大門使勁地高高舉起。再說,既然這個雪花紛飛的夜空並不想幫他取走這道用熟鐵鑄成的大門,所以他就把它扔到花園裡,扔得很遠很遠。 這位拆卸工拍拍手:「總算完事了!」作案人在東張西望地尋找證人:「你們看見了嗎?馬特恩只得如此。真是異乎尋常!」這個復仇者在盡情享受報仇雪恨的餘味:「這個人受到了應有的懲罰。現在我們的賬了結啦!」可是除了這條狗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指天發誓,說這種事非得如此不可。除非是親愛的上帝雖然喜歡下雪,卻又在居高臨下地刺探情報。上帝在毀滅著,實存著,氣惱著。 當馬特恩帶著狗,想要離開布賴斯高地區的弗賴堡市時,沒有一個警察表示反對。他不得不乘三等車,因為又上山又下山耗盡了他的旅費。他不得不有一次在托特瑙,有兩次在諾特施賴,一次在尼希通,一次在於貝爾施蒂克過夜。同哲學家交往的費用是如此巨大——如果不是有一些慈善的太太和軟心腸的少女,主人和狗就只好忍饑挨餓,渴死、餓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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