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狗年月 | 上頁 下頁 |
一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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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不願離開自己所選定的主人的狗,絕不會同時被打發到如此多的國家和城市去。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到布克斯特胡德去,到傑裡科和托特瑙去。這條狗有誰不會去舔呢?名字,名字——可是它並不進入地獄,不去遙遠的城市,不舔陌生人,而是像一條狗那樣忠實地跟著自己選定的主人。 你可別轉過身來,有一條狗在默默無聲地尾隨著你。 這時,馬特恩勸說曼德爾斯洛的一個農民——他們最後沿著一條叫做萊涅的小河走——也就是勸說下薩克森的一個農民——這個農民讓他在上下都是雪白的、真正的床上睡覺,收到他四包駱駝牌香煙——馬特恩吃著熱氣騰騰的油煎馬鈴薯勸道:「難道你就不需要一條狗嗎?它在外面四處遊蕩,從早上起就已經跟在我後面了。我擺脫不了這條狗。它不是一條壞狗,只是相當淘氣罷了。」 儘管那個農民認為這條狗並不壞,只不過是有點野而已,但他還是先過了夜,待明早才考慮是否要它。可是第二天,在從曼德爾斯洛到羅滕烏費爾恩途中,這條狗卻寸步不離。那個農民在吃早飯時想把狗留下,可是這條狗卻不願意,它已經作出了決定。 施泰因胡德湖看著他們,把他們撮合在一起。在羅騰烏費爾恩與布拉克韋德之間的行軍比較輕鬆,因為有一輛三輪手推車載著他;這條狗必須伸開四肢趴下,好讓他也躺下。甚至在威斯特法倫——因為他們這一段路的目的地叫做林克羅德——他們也依然組成這樣的一對。狗的數量既未增多也未減少。當他們從林克羅德出發,經過奧特馬爾斯博霍爾特到達埃爾門時,他已經在同它分享粗面黑麵包和鹹牛肉了。然而,當狗狼吞虎嚥地吞食小塊麵包時,一根從下薩克森帶來的木棍卻砰的一聲打在了糾結在一起的皮毛上。 因為兩者從埃爾門出發,經過奧爾芬直至埃維爾蘇姆,一直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所以他在次日,在施特維爾這條小河裡用刷子把它的毛刷乾淨,把它的皮毛,即表層的毛和下層的茸毛都刷得烏黑發亮。一鬥煙換來一把舊狗毛刷。「是條純種狗。」馬特恩得到了證實。這一點他自己也看到。他對狗有所瞭解:「這個我知道,老兄。我畢竟是同一條狗一道長大的。瞧瞧這四條腿吧,不是羅圈腿,踝關節也沒有並得很攏。從臀部到背部前面隆起部分的線條,看不見絲毫凸起的痕跡,只是它已經不再富於青春的活力了。要是從上唇的下垂部分看,它鬧得並不緊。這兒,眉心上面有兩個灰色小島。可是,這口牙齒還可以用好長一段時間。」 現在開始用爐子裡的英國板煙來估價和討價還價。 「它以後會怎麼樣呢?我估計它已經十歲。」 馬特恩說得更確切一些:「如果不是十一歲的話,那麼這種狗會一直活到十七歲,不過應該注意,要好好照料它。」 吃過飯後聊了一會兒世界局勢和原子彈,然後就開始講起威斯特法倫的狗故事來:「在貝希特魯普,戰前很久,那兒曾經有過一條公牧羊犬。這條狗活了二十個狗年歲就慢慢地死了。二十個狗年歲被折合成、說成、寫成人類的一百四十個年頭。至於我祖父嘛,他倒是講到過一條產自雷謝德的狗。那條狗可是來自迪爾姆狗舍,不過眼睛差不多已經瞎了,足足有二十二個狗年歲,這等於一百五十四年。您的狗在這兒有十一個狗年歲,折合人類的七十七個年頭,由此看來還是一條幼犬。」 這是他的狗,他既不扔石塊,也不吆喝,把它打發走,而是嚴格地把它視為沒有名字的財產。「它到底叫什麼?」 「它還沒有名字。」 「也許您要給這條狗起一個名字吧?」 「我不起名字,要不,你就給它起吧。」 「嗯,那您就叫它格賴走,或者叫它盧克斯、法爾柯,或者叫它哈索、卡斯托爾、沃坦……我知道有一條公牧羊犬,不管您信不信,那條狗叫雅索米特。」 哦,臭狗屎!誰在這個時候蹲到野外去,拉了一截硬邦邦的狗屎,而且現在還在觀察其糞便呢?有人雖然不願吃狗屎,卻把它視為自己拉的屎,這人就是馬特恩,瓦爾特·馬特恩。此人可以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真乃糞便當中的礫石;此人片刻不停地尋找上帝,而充其量只不過是找到了糞便而已;此人踩到了自己的狗——狗屎!可是它卻回頭對著同一塊田地,斜對著壟溝哀鳴,它依然沒有名字。狗屎,狗屎!難道說馬特恩該把他的狗叫做狗屎嗎? 他們沒有起名字,就渡過利珀河—威悉運河,走到哈爾德,走進一個中等大小、丘陵起伏的森林區。本來他打算同這條沒有名字的狗橫穿一直延伸到馬爾的混交林——這片混交林應該叫庫諾還是叫托爾?——可是後來他們拐到了左邊那條路——是叫奧迪法克斯吧?——他們一直往前走,走到已經出了林區,見到迪爾門一哈爾特恩一雷克林豪森鐵路線。這裡有一些礦山的名字,這些名字也適合用作狗的名字。這些名字是漢尼巴爾、雷根特、普羅斯佩爾吧?在施佩克霍爾恩,主人和沒有名字的狗找到了一張床。 查閱資料,逐一清點。刻在花崗岩和大理石上的是名字,名字。這個故事就由這些名字構成。人們也許能夠、應該、可以把一條狗叫做托蒂拉,叫做埃策爾或者卡斯帕爾、豪澤爾吧?這一長串名字的第一個名字叫什麼?叫做佩爾昆。也許多餘的神靈能賜給它波特裡姆普或者皮柯洛這樣的名字吧? 那些雖說不對外但對於任何一條狗都不適合的名字使人坐臥不安。遇上這種情況,誰會輾轉反側,夜不成眠呢?清早,在接近地面的霧氣籠罩下,他們倆順著鐵路的路堤,踏著鋪路的碎石,讓擠得滿滿的一趟趟早班列車從身邊一閃而過。只見滿目瘡痍的荒涼景象——這是雷克林豪森吧,要不就是已經到了赫爾內,右面是瓦內,左面是艾克爾。在埃姆舍爾河和萊茵河一赫爾內河運河上架著應急用的橋樑。一些不知姓名的人在晨霧中撿著煤渣。繩輪不是在提升井架中默不作聲,就是在不知名字的礦山上面轉動。沒有嘈雜聲。一切都在沉睡之中。像往常一樣,充其量只有鋪路碎石或者烏鴉在講話,講的什麼,叫不出名字。一直走到路稍微往右拐時,才有了一個名字。單軌鐵路從艾克爾延伸而來,卻又不通往許倫。所以,可以在敞開的入口處看到歷經風雨的姓名牌上大寫的字母:普魯托岔路。 這個名字已經足夠了:「到這兒來,普魯托。普魯托,坐下。趴下,普魯托。抓住,普魯托。聽話,普魯托。趴下,拿來,吃下,普魯托。快,普魯托。去找,普魯托。找我的煙斗,普魯托!」普魯托在充當大量搜集糧食和錢幣的教父,這個教父同哈得斯或者老皮柯洛斯相似,進行地下交易——肮髒的交易,沒有寺院的交易,看不見的交易,井下的交易,弄到大筆養老金,往礦井井窩輸人人員。在那裡,你只能進去,無法出來。它那裡就是落腳的地方。沒有人收買它,大家、大家都必須去這個無人尊重的普魯托那裡。只有馬特恩和埃勒爾把獻給普魯托①的心、牌和腎擺上聖壇。 -------- ①羅馬神話中的冥王普魯托,又譯普路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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