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狗年月 | 上頁 下頁 |
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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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他只好走了,因為他們把我趕出了衝鋒隊。後來我曾到處查詢,譬如在我們過去的德語教師布魯尼斯那兒……」 「這位教師現在的住址?」 「布魯尼斯嗎?這個人死掉了,四三年就進了集中營。」 「哪個集中營?」 「施圖特霍夫,在但澤附近。」 「最後一個和倒數第二個部隊單位?」 「直到四三年十一月:第二十二高炮團皇帝港高炮連。後來因為侮辱元首和瓦解士氣被判決,從上士降為普通步兵,調到第四懲罰營去掃雪。四五年一月二十三日在孚日山脈投奔美軍第二十八步兵師。」 「還有過其他刑事訴訟嗎?」 「有一大堆,布魯克斯先生。也就是說,首先是我那個衝鋒隊中隊的事情。後來,幾乎還不到一年——我到什未林劇院工作,因侮辱元首之類的事被立即解雇。後來,我遷往杜塞爾多夫,有時候可以在廣播電臺做做兒童節目,除此之外,還在溫特爾拉特體育俱樂部的成員那兒打拳球。我在那裡被幾個體育愛好者告發——要是您知道這種事的話——緊接著便是:拘留待審,騎兵街警察局。他們把我打得進了醫院,如果不是戰爭爆發,及時……哎喲,我差點兒把狗的故事給忘了。那是三九年仲夏……」 「在杜塞爾多夫嗎?」 「又回到了但澤,布魯克斯先生。我確實不得不自動報名,要不然他們就會把我抓起來。所以,我就住在霍赫施特裡斯過去的警察局營房裡。當時我一怒之下,要不就是因為我反感,於是便毒死了一隻牧羊犬。」 「這只牧羊犬的名字?」 「名叫哈拉斯,屬一個木工師傅。」 「這條狗有什麼特殊情況?」 「就像大家所說的那樣,這是一隻種犬。這條哈拉斯在三五年或者三六年產下了一條狗,產下了親王——就像我站在這兒一樣,這是千真萬確的!——親王被送給希特勒祝壽,而且據說——對此會有很多證人——還是他的愛犬。另外——現在,布魯克斯先生,這個故事變成了秘密——就是森塔,我們的森塔,哈拉斯的媽媽。在尼克爾斯瓦爾德——位於維斯瓦河河口——它在我們家風車的四腳支架下產下了哈拉斯,另外還有幾隻幼犬,當時我還不到十歲。接著便是一場大火,把風車燒毀了。我們家的磨坊畢竟是一個特殊的磨坊……」 「特殊?」 「就是說,人們甚至稱它是尼克爾斯瓦爾德具有歷史意義的磨坊,因為普魯士的路易絲女王在躲避拿破崙的逃難途中曾經在我們家磨坊裡過夜。磨坊的風車是一架漂亮的德國四翼老式風車。這種風車是我曾祖父奧古斯特·馬特恩建造的。他是著名的自由豪傑西蒙·馬特爾納的直系後裔。馬特爾納於一五一六年被市政長官漢斯·尼姆普奇逮捕,在但澤的牢獄裡被處決。可是他的堂兄弟——理髮師的夥計格雷戈爾·馬特爾納在一五二四年再次舉起了義旗,而且在八月十四號,當時正值多明我會修道士集市,他也同樣被處決。我們到底是馬特恩一家,我們不能緘默,我們總是暢所欲言,就連我父親——磨坊主安東·馬特恩也能預言未來,因為黃粉(蟲甲)的幼蟲給他……」 「謝謝馬特恩先生。這些說明足夠了。明天早上給您釋放證。這兒是您的路條。您可以走了。」 穿過有兩個鉸鏈的門,好讓太陽在外面立竿見影。在戰俘營操場上,戰俘馬特恩,棚屋和尼森式活動房屋,剩下的松樹,寫滿通知的黑板,雙重鐵絲網籬笆和籬笆另一面那只馴服的狗,都往一個方向投下了影子。您想一想吧!有多少條河流入維斯瓦河?一個人有多少顆牙齒?普魯士諸神叫什麼名字?有多少條狗?有八九個蒙面人吧?有多少名字還在流傳?你有多少妻子?你的奶奶在椅子上癱了多久?當兒子問磨坊主某人的情況怎麼樣和此人正在做什麼時,你父親的黃粉(蟲甲)幼蟲低聲說什麼?它們低聲說著——你想一想——那個人嗓子完全沙啞了,可仍然整天一支接一支地抽著香煙。我們什麼時候在市立劇院演過比林格爾的《巨人》?誰扮演那個多納塔·奧普費爾庫赫?誰扮演她兒子?評論家施特羅門格爾在《前哨》上面寫了些什麼?你想想,那上面寫著:「這個年輕有為的馬特恩扮演多納塔·奧普費爾庫赫的兒子。順便提一下,多納塔被瑪麗·巴爾格黑爾演得馬虎極了。兒子和母親,兩個值得注意的、叫人捉摸不透的人物形象……」錢——犬——狗——昆翁!我被釋放了。在我的風雨夾克裡揣著證件、六百馬克、食品配給證和旅行證件!我的海員帆布口袋裡裝著兩條內褲、三件內衣、四雙短襪、一雙美軍軍用膠底鞋、兩件染成黑色的幾乎是新的美國佬襯衣、一件未染色的巴拉斯軍官大衣、一頂真正的有紳士氣派的康沃爾平民帽、兩份K氏行軍給養①、一磅罐裝英國板煙、十四包駱駝牌香煙,大約二十本雷克拉姆小冊於——大多為莎士比亞、格拉貝和席勒的作品——一整套《存在與時間》,另外還有為胡塞爾寫的獻詞、五塊高級肥皂和三聽鹹牛肉罐頭……錢啊,我發啦!狗啊,你得勝的權勢在哪裡②?前進吧,狗!善良的昆翁! -------- ①美軍乾糧,以其研製者凱斯命名。 ②此處參見《哥林多前書》。 馬特恩背著帆布包,步行著,在沙地上邁開步伐。戰俘營外面這塊沙地沒有戰俘營裡的沙地那麼板結。只要不再肩並肩地走就行!因此,馬特恩的興致和他不坐火車都是暫時性的。那條狗掉在後面,感到莫名其妙。投中的和落空的石塊不是把它趕到已經翻耕過的田地裡,就是把它趕到路上。無精打采投擲的石塊使得它夾起了尾巴。它叼來真正的石塊——策拉克! 馬特恩同不可缺少的狗往法林波斯特爾的方向走完了四公里的沙地。既然一級田間小路不像他那樣通向西南部,他就趕著畜生越過田野。凡是知道他右腿在正常地大步往前走的人都不得不承認:他左腿跛得幾乎看不出來。這兒所有的地方都曾經是部隊的練兵場,而且將永遠保留下去——這就是軍事演習造成的農田損害。褐色的松樹林開始了,逐漸變為嫩綠的幼林。林中一塊砍光樹木的空地給他提供了一根木棍:「滾開,狗!沒有名字的狗。像一條狗那樣忠實。壞蛋畜生,滾!」 可是我不能帶它走。不會出現讚揚者。他們曾經同所有的人一道唆使我。我該拿這個吉塞爾特怎麼辦呢?重溫往事嗎?滅鼠藥,杜鵑掛鐘,和平鴿,破產的威脅,基督徒的狗,猶太豬,家畜,家畜……滾開,狗! 這種情況持續到傍晚,嗓子幾乎沙啞。在奧斯滕霍爾茨與埃塞爾之間,滿嘴念叨的都是防守和頭銜,這些東西不僅是指狗,而且是指周遭環境。在他那寒冷的家鄉,一旦有人要被石頭砸死,人們從莊稼地裡揀出來的是策拉克,而不是石塊。這些石塊,甚至還有土地和木棍,要打中這個畜生和別的人,要打中一切。一條不願離開由自己選定的主人的狗,絕不能從狗同神話的關係中學到這麼多的東西。世界上不存在它不該看守的冥府,不存在任何一條狗都不喝其水的冥河。忘川,忘川①,人們怎樣才能忘記往事?沒有一個地獄沒有看守地獄的狗! -------- ①希臘神話中陰間的河名,死者歡其水即可忘記過去的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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