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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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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狗啊,四處漫遊的狗啊!從山間庭院到山崖上的城堡,從措波特的溫室到冷杉堡,從黑林山到一號狼穀。看不見絲毫的法國氣派,在山間庭院只看見白雲朵朵。『狼人』集中營位於溫尼茨亞東北部,在所謂的狐狸成群的小樹林中。在烏克蘭和東普魯士之間走來走去。被從狼窟帶進狼穀。在那裡呆了一天之後,被帶進山上的山雕窩,而最終只得鑽進洞裡——往下鑽,鑽到元首的地下室。日復一日,只有地下室!在見到山雕和狼——仍然是狼之後,每天每日見到的只有地下室!在眺望過朵朵白雲,體驗過山崖上的城堡之後,在居住過冷杉堡,呼吸過黑林山的空氣之後,只能呼吸地下室污濁的空氣了! 「這時,一條狗已經厭煩了。這時,一條狗想跟隨失敗的牙醫,躲在孤立無援的臺地後面,參加計劃中的西哥特人運動。這可以逃跑。問題尚待解決。再也不像一條狗那樣忠實。這時,一條暫時不能、而且在通常情況下不能講話的狗說:我要逃跑!」 當元首地下室裡祝壽準備工作取得進展之時,它毫無惡意地穿過總理府內院,悄悄溜走了。就在帝國元帥的車在前面開走的一刹那,它來到站雙崗的地方,開始往西南方向跑去,因為它從戰況報告中推斷出,在科特布斯可能有一個戰線缺口。雖說這個窟窿顯得那麼合適,那麼寬大,然而面對蘇軍坦克的先頭部隊,這條狗卻在於特博格東面回轉身來,因而放棄了東哥特人運動,往西方敵人那兒跑去——越過內城的廢墟,在政府機構所在地附近轉悠,幾乎在亞歷山大廣場喪命,然後被兩隻發情的母狗帶著,穿過動物園,差一點在動物園高炮部隊掩體附近被抓住。在那裡等待它的是巨大的捕鼠器,可它在凱旋柱周圍猶豫了七次,然後穿過排列成行的橡皮管,循著早已過時的家用常備藥品的氣味,憑著狗的本能,加入了平民運輸隊,這支隊伍正在把劇院用具從無線電發射塔旁的展覽館地區轉移到尼科拉斯湖去。可是,我方的廣播喇叭以及東線敵人傳得很遠的喇叭——這是家兔可望給它發出的誘人的聲音——使它對別墅區以及萬湖和尼科拉斯湖產生了懷疑。往西邊走得還不夠!然後,它把馬格德堡一布爾克的易北河大橋確定為第一個階段性目標。 它安然無恙地到達施維洛夫湖南岸,到達十二軍發起進攻的前沿陣地。十二軍應從西南部減輕帝國首都的壓力。在已經荒蕪的別墅花園裡稍事休息之後,一個坦克部隊特種兵用還有熱氣的豌豆湯喂了它,十分親切地喚著它的名字。緊接著,敵人的炮兵對別墅區進行干擾式炮擊,使這位坦克部隊特種兵受了輕傷,卻放過了這條狗,因為在那兒被捕殺的對象,在那兒用四隻勻稱、可靠的腿追隨事先確定的西哥特人運動的動物,仍然是同一只黑色的德國牧羊犬,敵人就是因為它才進行炮擊的。 在五月份一個颳風的日子,這條狗在兩個吹起漣漪的湖面之間急促地喘氣。太空充滿了重大的事件。在長著松樹的勃蘭登堡沙地西部,正等著將目標捕獲。一條水平的尾巴,一張往前伸得很遠的嘴,擺動著的舌頭,憑著十六倍的四條腿,逃跑的距離縮短了——一條狗在連續不斷的分段運動中跳躍前進。所有的東西都被分為十六分之一,這些東西是:風景、春天、空氣、自由、松樹、美麗的雲彩、剛從蛹裡鑽出來的蝴蝶、鳥兒的歌唱和昆蟲的營營聲。正在發綠的小果園,音調悅耳的板條籬笆,兔子在田間出沒,山鶉在展翅,無邊無際的大自然,再也不是沙箱,而是地平線,是抹在麵包上的氣味,慢慢變得枯燥乏味的落日,沒有骨氣的黃昏,偶爾可見坦克殘骸傳奇性地指向清晨五點鐘的天空,月亮和狗,月中狗,狗吃月亮,狗的全貌,正在溜掉的狗,狗的打算,正在投敵的狗,逃走的狗,不把自己算在裡面的狗,狗產崽,出身——佩爾昆產下森塔,森塔產下哈拉斯,哈拉斯產下親王……無論從存在的角度還是從自然科學的角度看,這都是一條至關重要的狗,一條背著風逃跑的狗,因為風像所有的部隊一樣,也嚮往西方。這些部隊是:第十二軍、第九軍殘部、施特訥小分隊和霍爾斯特小分隊殘部、疲憊不堪的勒爾軍團、舍勒爾軍團和倫杜利克軍團、從利鮑港和溫道港徒然撤走的東普魯士軍團和庫爾蘭軍團、能夠離開赫拉半島和維斯瓦河三角洲的呂根島駐防部隊,也就是第二軍殘部。誰嗅到一點風聲,誰就會快跑,就會游泳,就會吃力地搬著東西,拋開東方敵人,迎向西方敵人。平民百姓們步行著,騎著馬,坐著當時的遊船,穿著短襪一瘸一拐地走著,葬身魚腹,身上纏著紙幣,汽車太少,而行李過多,只好呼哧呼哧地爬行著。看,那個扛著他那袋二十磅麵粉的磨坊主,那個帶著門上小五金和骨膠味的木工師傅,那些親戚,各種類型的人和隨大流的人,抱著玩具娃娃的孩子們和拿著照相簿的祖母們,虛構的人物和真實的人物,所有、所有、所有的人都看見太陽在西邊升起,都以這條狗為榜樣。 遺留下來的是:白骨山、萬人坑、卡片箱、旗架、黨證、情書、私人住宅、教堂椅子和難以搬運的鋼琴。 未付清的是:到期該支付的稅費、建房互助儲金信貸社分期付款的款項、房租欠款、各種賬單、各種債務和罪責。 所有的人都希望重新開始生活、儲蓄、寫信、上教堂、彈鋼琴、查卡片和住在私人住宅裡。 所有的人都希望忘記白骨山和萬人坑,忘記旗架和黨證,忘記債務和罪責。 從前有一條狗—— 該狗離開它的主人,走了很遠的路程。只有小兔子皺起鼻子;可是,沒有一個識字的人會相信,這條狗沒有到過身邊。 一九四五年五月八號清晨四點四十五分①,它幾乎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馬格德堡上游遊過易北河,在河的西邊找到了一個新主人。 -------- ①1939年9月1號,也正好是在清晨這一時刻,炮擊但澤—韋斯特普拉特,戰爭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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