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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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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有一條黑色牧羊犬,此犬名叫親王,它隨著元首大本營一道,被遷往拉斯滕堡,遷往東普魯士。它很幸運,沒有觸到地雷;可是,它正在追攆的一隻野兔卻跳到了地雷上,只剩下一些殘骸。 就像過去在溫尼茨亞東北部的「浪人」軍營一樣,東普魯士的元首大本營與布上地雷的森林毗鄰,元首及其愛犬隱居在「狼壕」的A號禁區內。為了讓親王有活動場地,馴犬師——一個党衛軍大隊長,此人戰前有一個遠近聞名的養狗場——可以牽著它在一號和二號禁區遛一遛;可是元首卻不得不呆在狹窄的A號禁區內,因為他要不斷地同人討論局勢。 元首大本營的生活枯燥乏味。老是清一色的棚屋,元首警衛營、德國國防軍最高統帥部或者前來商談局勢的客人就住在裡面。在二號禁區營門口,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倒是可以調劑一下生活。 在那裡發生了一件事:一隻家兔在禁區外跑到兩個崗哨之間,在人們的哄堂大笑中被趕走,讓一隻黑色牧羊犬忘記了在養狗場裡受訓時的訓練科目:親王掙脫鏈條,從仍然在哈哈大笑的崗哨旁嗖地一下竄過去,跑出大門,拖著皮帶穿過營房大門的行車道——兔子皺著鼻子,這種事沒有一條狗忍受得了——想要追趕一隻皺著鼻子的兔子。幸好這只兔子遙遙領先,因為當兔子逃進布了地雷的森林,隨著地雷的爆炸被炸得粉身碎骨時,儘管這條狗已經陷進佈雷區內好幾步遠的距離,但這次爆炸卻幾乎沒有傷到它。馴犬師小心翼翼地牽著它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報告呈送上去,而且是通過官方途徑——党衛軍支隊長費格萊茵①簽上了意見,由希特勒過目——在這之後,馴犬師被降級,送到懲罰營,與被降級後不得不去排雷的上士在同一懲罰營裡。 -------- ①費格萊茵是希姆萊在元首大本營的私人代表,其級別與將軍等同,與希特勒情婦埃娃的姐妹結婚;因試圖逃跑,於1945年4月29日被希特勒槍斃。當時,希特勒已經得知希姆萊的投降建議,認為費格萊茵亦是知情者。 這個昔日的馴犬師在莫吉廖夫東邊走出了不幸的一步;而那位上士則不然,當懲罰營被調往西部時,他帶著一條雖然病但又是幸運的腿,跑到盟軍那邊去了。他從一個戰俘營轉到下一個戰俘營,最終在一個英國反法西斯戰俘營中安下身來;因為他可以用士兵證證明自己的身份,士兵證上記載著一些一般性的禁閉以及他被降級的原因。緊接著,在《眾神的黃昏》①音樂唱片已經準備好時,他與志同道合者一起組織了一個戰俘營劇團。在即興加入臺詞的舞臺上,他——一個職業演員,在德國古典作家的劇作中扮演主角:一個有點瘸腳的納旦和一個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的葛茨②。 -------- ①《眾神的黃昏》,一譯《神界的黃昏》,是瓦格納所作的三幕歌劇。 ②納旦為萊辛劇本《智者納旦》中的主人公;葛茨為歌德的劇作《鐵手葛茨·封·貝利欣根》中的主人公。 可是那個謀殺犯,那個在幾個月前就已經用炸彈和公文包結束了他的排練的謀殺犯,卻沒能進入反法西斯分子戰俘營。就連他那失敗的謀殺事件也沒有在戰俘營內引起反響。因為他並非職業殺手,未經專門訓練,也沒有孤注一擲,在炸彈清清楚楚地表明不成問題之前,他就偷偷溜掉了,想在謀殺成功之後執行一些偉大的任務。 在元首商討局勢時,他站在瓦爾利蒙德將軍和阿斯曼海軍上校之間,不知道該把公文包放到何處。軍需部的一個聯絡軍官結束了他關於發動機燃料問題的報告。然後,又有人列舉了諸如橡膠、鎳、鋁土礦、錳和鎢等緊缺物資。到處都缺滾珠軸承。外交部有人——那是赫維爾公使吧?——提出一個問題:東條內閣辭職之後,在日本會出現什麼樣的局勢?那個公文包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位置。談到第十軍在撤出安科納①之後的重新部署,第十四軍在利窩那淪陷後的戰鬥力。施蒙特將軍要求發言,可是談的一直都是餌。該把公文包放在哪兒呢?一個剛剛得到的消息使圍在地圖桌四周的人群頓時激動起來:美國人侵入了法國的聖洛!快!要在討論東線,比方說在討論比亞韋斯托克西南的局勢之前採取行動。這個謀殺犯漫無目的地將裝有炸彈的公文包放到地圍桌下面。標上複雜記號的總參謀部地圖就擺在桌子上。約德爾先生、舍爾夫先生、施蒙特先生和瓦爾利蒙德先生靜悄悄地站在桌子四周或者在四周踮著靴尖走來走去;元首的黑色牧羊犬煩躁不安地在桌子四周竄來竄去,因為他的主人同樣煩躁不安,時而站在這兒,時而站在那兒,時而否定那個,時而又態度強硬地要求這個,老是在喋喋不休地談著缺少十五點二釐米的榴彈炮,然後又談到性能優良的二一式斯科達榴彈炮。「如果我有向四周發射的火力,就是沒有一長串的活動炮架,也可以部署海岸防禦工事,譬如在聖洛。」這記性真糟糕!名字、數字和距離亂七八糟,一塌糊塗。另外,他一直在走來走去,不管走到哪裡,狗都在腳邊,卻惟獨沒有靠近公文包,沒有靠近施蒙特將軍和瓦爾利蒙德將軍腳邊。 -------- ①安科納與利窩那皆為意大利城市。 一句話,謀殺犯出了毛病,可是炸彈並未出毛病,它準時爆炸,結束了幾個軍官的前程,卻既未奪去元首的性命,也未幹掉元首的愛犬。因為桌子下面的地盤就像屬所有的狗一樣,是屬親王的。它聞到了亂放的公文包,很可能聽到了某種可怕的東西在滴答滴答地響。無論如何,匆匆的一聞促使它要便溺,而訓練有素的狗卻只准在室外便溺。 一個站在棚屋門口殷勤服務的副官注意到狗要便溺,便把門打開一道縫——其寬度足夠親王進出——然後不聲不響地關上房門。但是他的體貼人微並未得到好報,因為當炸彈說「現在!」說「結束!」說「下班!」說「夠了!」時,當現在已倉促逃跑的謀殺犯公文包裡的炸彈說「阿門」時,它除了擊中其他人之外,還多次擊中了這位副官,然而卻一次也沒擊中元首及其愛犬。 防空助手哈裡·利貝瑙——後來從謀殺犯、總參謀部地圖和安然無恙的元首形象那個大世界回到了朗富爾郊區——從音量調得很大的收音機裡聽到了這次失敗的謀殺。收音機裡還提到謀殺犯及其同夥的名字。這時,哈裡著實為牧羊犬哈拉斯的後代親王擔憂,因為沒有專門報道,報紙上隻字未提,甚至連街頭巷尾低聲耳語的謠傳都沒有透露,這條狗是否已經犧牲,或者說像它的主人一樣順應天意,倖免於難。 只是在後來,有一個新聞週報——哈裡口袋裡揣著徵兵令,身上再也不穿防空助手制服,他回家辭行,老去看電影,因為親王如果被炸死,到現在剛好七天了--這個德意志新聞週報完全是順便地報道了一下牧羊犬親王的情況。 映出元首大本營時,被炸毀的棚屋和活著的元首是分開報道的。元首的帽檐拉得很低,他那張壓在帽檐下的臉顯得有點臃腫,不過同往常類似的是,一隻公牧羊犬豎著耳朵,黑乎乎的,在元首靴上蹭來蹭去。哈裡不費吹灰之力就認出它就是木工師傅那條狗。 然而,那個笨手笨腳的謀殺犯卻被處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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