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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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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訓練既不在扶把練習時進行,也不在室外進行。費爾斯訥-伊姆布斯沒完沒了地弓著背坐著,徒勞無益地重複著肖邦的那支曲子。這時,窗前的松樹在雨中矗立著,松鼠和普魯士的昔日在樹上比比皆是。上午有空襲警報,訓練在安放供暖鍋爐的地下室裡進行。現在,穿著黑色針織緊身衣的小丫頭們在長長的芭蕾舞把杆旁顯得無精打采。小胖子們擠眉弄眼,心不在焉。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哈澤洛夫伸直雙腿突然跳到鋼琴上時才結束,這是鋼琴家費爾斯訥-伊姆布斯非常熟悉而且不會給鋼琴造成絲毫損壞的一個過程,因為哈澤洛夫很善於慢慢地縱身向上,立定跳遠,然後小心翼翼地坐在褐色鋼琴蓋上,而不會使硬質樂器的內部零件發生震動。現在,小胖子們和小丫頭們全都蘇醒過來,因為他們都明白,哈澤洛夫怒氣衝衝地往鋼琴上縱身一跳意味著什麼,接踵而來的會是什麼事情。 哈澤洛夫從上面,不過並非直接地,而是沖著把大廳正面變成窺視鏡的大型芭蕾舞鏡,對小胖子們和小丫頭們提出警告:「難道說非得要這個小毛刷領舞不行?是缺乏人生樂趣嗎?是不是要下面的老鼠來咬天鵝?是不是又非要哈澤洛夫取出他的小紙袋不可?」 他再一次構思他那聲名狼藉的扶把練習——全蹲,在一位、二位和五位上全蹲,每一位置上做兩次,做八次伸展腳位的代嘎熱和十六次在二位上的快速代嘎熱,做八次小繃腳擦地代嘎熱,強調腳尖向外輕輕擦地。可是,只有小丫頭們才強調腳尖向外,在地上擦出小小的斑點。不管是那個受到威脅的小紙袋還是肖邦——同費爾斯訥-伊姆布斯聯手——都無法幫助小胖子們獲得人生的樂趣,完成好幹淨利落的屈膝動作。他們好比勺子上的麵團,拌得要稠不調的色拉油,土耳其蜂蜜粘得可以拉成絲。這些男孩或者小胖子就這樣伸著懶腰——他們是韋爾夫興、馬爾策爾、施米特興、澤爾熱、戈蒂、埃貝哈德和巴斯蒂安——睫毛直眨巴,在半腳尖踮起做漸蹲的腿部練習時稍稍歎口氣,在單腳劃圓圈呈二位時就像餵食前的天鵝一樣,扭著脖子,七個昏昏欲睡的小胖子恭恭敬敬地等待著哈澤洛夫的第二次跳躍,這次跳躍在他們跳大踢腳時便接踵而來。 哈澤洛夫的跳躍再一次以立定跳遠的方式出現。這次跳躍使他離開鋼琴蓋,越過鋼琴家雪白的頭髮,伸長膝蓋,以令人欽佩的高度和長度落在大廳當中,落在鏡子對面。他在這塊玻璃面前毫不掩飾,非常奇怪地把那個事先提到的小紙袋取出來。這個上面尖尖的小紙袋,錐形小紙袋,這個出了名的小紙袋,受人敬畏的小紙袋,這個非常討人喜歡的小紙袋,這個像粉末一樣柔軟、做工精緻而且大小合適的小紙袋,這個八分之一磅的小紙袋,他把它專門從上衣胸前的內袋中取出來,命令所有的女孩或者小丫頭離開芭蕾舞把杆。他打發她們到發出轟隆聲、把面龐映照得通紅的小圓鐵爐旁的角落裡去。她們在那裡尖聲嚷嚷著擠在一起,轉向牆壁,而且還要用蒼白的手指蒙住眼睛。就連費爾斯訥-伊姆布斯也用一條絲圍巾遮住了他的獅子頭。 就在難為情地蒙住雙眼和遮住了頭後,哈澤洛夫命令道:「朝正前方扶把!」七個男孩和小胖子相互脫去了對方的衣服。他們非常激動地把紅色、玫瑰紅色、蛋黃色和草綠色羊毛針織緊身衣從男孩子身上脫下來。「準備!」哈澤洛夫用訓練有素的手指打著榧子。他們把小腦袋轉向牆壁,不斷地眨巴著睫毛,沿著芭蕾舞把杆站成一行,十四隻手抓著那根被抓壞了的木質把杆。七個軀幹在盲目彈出的肖邦鋼琴曲伴奏下伸開雙臂,彎下身子,把膝蓋挺直,讓同一個皮膚柔嫩的男孩屁股往供暖情況良好的訓練廳裡撅上七次。 這時,哈澤洛夫在第一個屁股旁邊做出了開始的姿勢。他左手拿著錐形小紙袋,就像從空中抓來一樣,右手的手指間夾著一把小毛刷,把這把既珍貴、又結實的獾毛小修面刷放進錐形小紙袋裡,在費爾斯訥-伊姆布斯伴奏下,嘴裡興致勃勃地吹起了一支優美動聽的波蘭舞曲。他往往由於鏡子的緣故而不斷變換位置,從一個男孩屁股走向另一個小胖子屁股。 此外——因此這簡直是浪費——他把蘸上粉末的獾毛小修面刷從小紙袋裡取出來,取了七次,把蘸上的粉末刷進男孩子們的屁股眼裡,刷進小胖子的屁股裡,刷了七次。成功啦! 這不是腳氣粉。刷進去的不是安眠藥粉,不是苗條藥粉,不是防獅藥粉,不是發酵粉,不是滴滴涕,不是奶粉,既非可可粉,也非綿白糖,不是小麵包的麵粉,不是費眼力的細小字體,也不是白堊粉。這是胡椒粉,是磨得很細的黑胡椒粉,哈澤洛夫用小毛刷蘸這種粉,不厭其煩地蘸了七次。最後,他在離鏡子極近的地方以慢速旋轉結束了他的教學演出,站定,滿口金牙的嘴巴對著大廳,大聲嚷道:「好啦,我的孩子們!先是小胖子,然後是小丫頭!往一位運動,全蹲,兩臂成花環狀!」 不再盲目的伊姆布斯剛把他那彈奏肖邦樂曲的手指放到琴鍵上,那些五顏六色的羊毛針織緊身衣好像自行閃電般地掉了下來,罩到了七個塗上胡椒粉的男孩屁股上。一次練習就取得不少進步。這些進步表現為敏捷的步伐,大踢腿,手臂的舒展。睫毛默然不語,線條在蘇醒,美直淌汗水;哈澤洛夫讓那把獾毛小修面刷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扔到了什麼地方。 胡椒粉效用相當久,所以在卓有成效的練習之後,那些身上沒有胡椒粉的小丫頭和這些由於胡椒粉而變得生氣勃勃的小胖子,能夠按要求排練稻草人芭蕾舞劇第三場,從一群稻草人毀壞園圃到雙人舞。 因為後來這台大型演出如此饒有風趣地達到了普魯士傳統軍樂的水平——高高踮起腳尖的、地地道道的亂七八糟——哈澤洛夫用三十二顆金牙宣佈演出結束。他揮動手巾,命令費爾斯訥-伊姆布斯關上琴蓋,將肖邦的樂曲和普魯士進行曲埋葬在公文包裡,然後宣佈評分:「韋爾夫興,好。施米特興,好。所有的小胖子和小丫頭都好!馬爾策爾和燕妮,特別好。你們再呆一會兒。咱們排演園丁之女和王子,第一場踮起半個腳尖,沒有音樂。你們其他人準時上床,別來溜鬚拍馬。明天早上,整個芭蕾舞團排演《誘拐園丁之女》和《終場》。」 親愛的圖拉: 我試圖複述燕妮那封信的內容。就像在燕妮所有的書信中一樣,在那封信中寫著:儘管哈澤洛夫非常克制地、頗具諷刺意味地向她獻殷勤,但是她卻強烈地、繼續不斷地、堅定不移地愛著我。因此,我一點兒也不用害怕。另外,儘管只有兩天時間,她還是要到朗富爾來:「住房現在必須騰出來,所以我們想把家具和收集的石塊保管起來。你無法想像,我們在得到搬家許可之前,不得不寫些什麼樣的信啊!不過,哈澤洛夫善於同那些人打交道。當然,他認為這些家具在朗富爾更安全一些,因為柏林遭到轟炸的次數越來越多。無論如何他都要把雲母轉移到鄉下,轉移到下薩克森去。他認識那兒的農民和一個礦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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