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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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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澤洛夫先生就是這樣稱呼那些男女舞蹈演員的。在燕妮最近給我寄到埃爾森大街來的一封信中,我發現信末附言中有關於這樣一個人物形象的描繪,在那裡用鉛筆畫著一個人物草圖。她站在把杆前,給那些小胖子和小丫頭示範一個符合規定的手臂姿態。 燕妮寫道:「人們很難相信會有這種事,我從那些機器人——順便說一句,他們既不是小胖子,也不是小丫頭——那裡學到了很多東西。首先,我現在有了真正的芭蕾舞腳背。我感到伸展手臂時的軌道——拉娜夫人忽略了這一點——非常清晰。在我走路和站著時,無論是擦鞋還是拿起一杯牛奶,往往都在空中留下一道軌跡。甚至就連我打哈欠時——因為晚上我們大家都累得要命——我把手一拿到嘴前,就注意到這道軌跡。可是現在我想結束這封信了。在我入睡時,我會非常非常地愛你,明天早上醒來時也是這樣。請你看書別看得太久了,要不然會傷害你的眼睛。永遠愛你的燕妮。」 親愛的圖拉: 我試圖用這樣一封燕妮的書信架起一座橋樑,一座通向你的橋樑。在我們出租房屋的樓梯間,我們相互之間並不回避,我不用防止那種習以為常的面紅耳赤:「瞧瞧吧,燕妮又給我寫了信來。你感興趣嗎?她相當可笑地寫到愛情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要是你想笑一笑,那就一定得看看她胡謅些什麼東西。就像那枚戒指那樣,她現在名叫安古斯特裡。她很快就要隨劇團去外地巡迴演出。」 我把這封拆開的信像某種無關緊要、有點好玩的東西那樣遞給她。圖拉用一隻手指敲點著這張紙說:「你終究還得考慮考慮別的事情吧。不要老是胡說八道,說那些狗屎芭蕾。」 圖拉披著芥子般的褐色頭髮,一縷一縷地下垂齊肩。普茨希那個水兵為她慷慨付帳的電燙頭髮仍然依稀可見。在左眼上方垂著一綹頭髮。她在鄙夷不屑地猛吐一口氣的同時,用一種機械性的動作——哈澤洛夫的假人做此動作時恐怕都無法比她更機械——把這綹頭髮往後一甩,然後猛烈一聳瘦骨嶙峋的肩膀,又把它甩到同一只眼睛前面。不過,她還沒有塗脂抹粉。半夜後,希特勒青年團執勤巡邏時先是在火車總站,緊接著又在烏法根公園的一條長椅上,把她和新蘇格蘭士官學校的一個中士拿獲。從那時起,圖拉不管在哪兒都已經塗脂抹粉了。 她被趕出了學校。我父親談到扔出去的錢。儘管有執勤巡邏的告發,古德龍學校的女校長仍想讓圖拉留校察看。據說圖拉對這位女校長講道:「校長,您只管把我趕出去好啦。我的事反正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我很想同隨便哪個人生個孩子,這種事總有一天要發生的,不是在朗富爾,就是在別的地方。」 為什麼您想要一個孩子?嗯,因為想要,所以想要!圖拉被趕出了學校,卻並未生孩子。她白天呆在家裡聽收音機,晚飯後就出門了。有一次,她給母親和自己帶回六米最好的海軍布。有一次,她帶回一張來自北冰洋前線的狐皮。有一次,她偷來一巴侖①降落傘綢。她和她母親穿著來自全歐洲的內衣。當勞工局的人來到家裡,想把她安置到發電廠時,她讓霍拉茨大夫給她開了張病假條,說她貧血,肺部有陰影。圖拉得到了特殊食品卡和病假津貼,但數量不多。 -------- ①計量單位。一巴倉等於十二匹。 當費爾斯訥-伊姆布斯同巨大的沙鐘、瓷制芭蕾舞女演員、金魚、幾捆樂譜和一些發黃的照片一起遷往柏林時——哈澤洛夫稱他為芭蕾鋼琴演奏家——圖拉給了他一封信,一封寫給燕妮的信。我永遠都沒法知道圖拉用她的自來水筆寫了什麼,因為燕妮在下一封信中只是提到,費爾斯訥-伊姆布斯已平安到達,圖拉給她寫的信非常友好,她向圖拉表示衷心的問候。 這時我又成了局外人,這兩個人有了一些共通的語言。當我遇到圖拉時,我再也不面紅耳赤了,而是面如死灰。儘管我仍然離不開你,但是我慢慢學會了憎恨你和你的膠粘劑;這種憎恨——一種可以使你變得衰老的憂鬱症——使我更易於同圖拉交往。我既友好又傲慢地給她出一些好主意。這種憎恨從未讓我動手打人;因為首先,我在觀察自己,直到沉人夢鄉;其次,我看書的時間太多;第三,我是一個用功的學生,差不多是一個追逐名利的人,這種人沒有工夫去盡情放縱自己的憎恨;第四,我為自己構築了一個聖壇,燕妮身穿芭蕾舞裙,伸開雙臂,就站在這個聖壇上;更確切地說,我把燕妮寫的信堆疊起來,想同她訂婚。 被愛著的圖拉: 當人們坐在燕妮對面,或者在她身邊走時,雖然她很有教養,也非常懶散,但她善於極其輕鬆愉快地用幽默、粗俗的筆調寫那些信。她那只眼睛從外表看來在睫毛下顯得憂傷和愚蠢,從內在方面看卻具有洞察事物的才能。儘管那些人穿著銀色芭蕾舞鞋踮起腳尖,在舞臺燈光照耀下表示一隻垂死的天鵝,但他們跳得枯燥乏味,因而可以擊掌叫停。 她就是用這種方式給我描述哈澤洛夫給他的小胖子和小丫頭上的一堂芭蕾舞課的。課堂上要排一場芭蕾舞劇。這場芭蕾舞劇應當叫《稻草人》,要不然就是《那些稻草人》或者《園丁和稻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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