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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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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圖拉: 你帶著你那劃破的雙腿,又走了過來。這種事是難免的。 九月底,蒔蘿草正在抽芽,大地一片桔黃,股票池漣漪起伏,把一團肥皂泡沫拋向岸邊。九月底,圖拉來了。 印第安人村把她和七八個小夥子吐了出來。有一個人抽著煙斗。他站在圖拉身後,當一堵擋風的牆,然後給她煙斗。她一聲不吭地抽著。他們慢悠悠地故意繞著彎路,逐漸靠近了,然後停下步來,望望天空,望望我們,隨後便轉過身去,走了,隱沒在印第安人村的籬笆和刷得雪白的村舍後面。 有一次,傍晚時分——我們背著光,啤酒廠煙囪的頭盔戴在一個鮮血直流的騎士那淌著鮮血的頭上——他們出現在冰庫旁邊,沿著正面的油毛氈牆魚貫而行,穿過蕁麻地。在蒔蘿叢中,他們走成一排。圖拉把煙斗遞給左邊的人,對著蚊子說:「這些人忘了鎖門。燕妮,你不想走進去,看一看裡面是怎麼回事嗎?」 燕妮十分友好,總是很有教養地說:「啊,不!已經很晚了。另外,我也有點累了。你知道,咱們明天有英語課,還有,在訓練時我必須精力充沛。」 圖拉手中又拿著煙斗說:「那就不去吧。咱們就去看門人那兒吧,好讓他鎖門。」 可是燕妮已經站起了身,而我也不得不站起身來說:「你一塊兒走吧,不成問題。再說,你也累了,你剛才就這樣說過。」燕妮再也沒有倦意,她只想往裡瞧上一眼:「裡面確實很有意思,哈裡,你瞧!」 我在她旁邊走著,進入蕁麻地。圖拉在前面,其餘的人在我們後面。圖拉的拇指指著那道油毛氈門。這道門開著一條縫,幾乎叫人透不過氣來。這時我不得不說:「你千萬別一個人進去。」身材苗條的燕妮站在縫隙處彬彬有禮地說:「你真好,哈裡。」 除了圖拉,還有誰—— 在燕妮身後把我推進了門縫裡。我已經忘了曾經握手言定,指天發誓,要在外面保護你和小夥子們。當冰庫的氣息支配著我們時——再加上燕妮的小拇指同我的小拇指鈞在一起——當冰涼的肺部帶領我們往前走時,我知道:現在圖拉要麼是獨自一人,要麼是同搗蛋鬼們一道,已抽著煙斗離開這裡,走向守門人了。她不是去那裡取鑰匙,就是去接守門人,並連帶取鑰匙。這一夥人用九個聲音嚷嚷著,好讓守門人在他鎖門時聽不見我們的聲音。 因此——或者說因為燕妮的手指鈞住了我的手指,我沒法大聲呼救。她領著我安然無恙地通過沙沙作響的黑色通風管。從四面八方,甚至從上面和下面,都使我們不會發生呼吸困難,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再也無法前進的時候。這時,我們經過了好多入口和樓梯,這些地方都用紅色方位小燈標出。燕妮用完全正常的聲音說:「請注意,哈裡,現在有臺階,往下走,十二級臺階。」 儘管我已經考慮到了,要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走下去,走到底層,但我仍然被一股來自下面的吸引力吸住,砰的一聲落了下去。燕妮說:「好啦,現在我們到了第二層地窖,我們必須往左邊走,那兒可以通第三層地窖。」這時,儘管我渾身發癢,但我卻寧願呆在第二層。這是剛才走等麻地時引起的。可是現在,這種氣息從四面八方吹來,凝聚在皮膚上。每個方向都在發出喀嚓聲,不,是嚓嚓聲,簡直就是嚓嚓聲。冰塊垛成堆,全副牙齒磨得嚓嚓作響,牙齒上的琺瑯質已經碎裂,鐵器呼出的氣有一股發酵味,太熱,有胃酸味,時而乾燥,時而潮濕。大概不會有油毛氈了。酵母在發酵。醋在蒸發。蘑菇在猛長。「小心,臺階!」燕妮說。這是在誰的有麥芽苦味的喉嚨裡?是什麼地獄的三層地窖讓黃瓜敞放著,任其腐爛?哪個魔鬼在零度以下硬逼著我們? 這時,我既想大聲叫喊,又想低聲耳語:「要是我們不……他們會把我們鎖在裡面。」 可是,燕妮依舊一本正經地說:「上面總是在七點鐘鎖門!」 「我們在哪兒?」 「現在我們在第三層地窖。這兒放著冰塊,這些冰塊已經有好多年了。」 我的手想詳細瞭解情況:「多少年?」然後往左邊伸出去,尋找那種東西,果然找到了,而且黏在很久以前的大牙齒上:「我黏住了!燕妮,我黏住了!」 這時,燕妮的手放到了我黏住的手上。我立即把我的手指從巨大的牙齒上縮回來,緊緊抓住燕妮這只熾熱的胳膊,這只由於跳舞長得亮麗動人的胳膊,這只能夠躺在空中、在空中睡覺的胳膊——當然,另一隻胳膊也能這樣做。兩人被冰塊中的氣息摩擦得熱乎乎的。腋窩裡也是如此。這是八月份的事。燕妮咯咯笑著:「你不該撓我癢癢,哈裡。」 可是我願意這樣做:「只管抓住,燕妮。」 她允許我這樣做,而且還開口說了:「有點兒累,哈裡。」 我不相信會有這種事:「這兒有條長椅,燕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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