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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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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得放歐洲醫蛭,我放三條,燕妮放一條,放在上臂,而不是放在腿上,因為她還要跳舞。圖拉用剁碎的蕁麻和股票池裡的水,在小小的柴火上煮她的和我們的水蛭,直到水蛭煮熟、爆開。儘管有蕁麻一起煮,仍然把湯染成了棕黑色。我們不得不喝這種污濁的湯汁,因為圖拉很看重煮水蛭這種事。當我們不想喝這種湯時,她就會說:「那個猶太鬼和他的朋友甚至還是歃血為盟的弟兄呢,那個猶太鬼曾經給我講過。」這時,我們就把沉到底下的渣滓全部喝光,然後感到我們大家都親如手足。 可是有一次,圖拉差一點把我們這種興致給攪了。她煮好湯之後,嚇唬燕妮說:「要是咱們現在喝湯,咱們倆每人都會生一個孩子,而且都是他的。」可是我並不想做父親。燕妮認為這種事對她來說為時尚早,她最最想做的事是跳舞,在柏林跳,在各地跳。 有一次,在我和圖拉之間因為生孩子的事出現了相當緊張的對立情緒。這時,圖拉在天鵝之家強迫燕妮往身上放九條歐洲醫蛭:「要是你不馬上做這件事,我那個在法國打仗的大哥馬上就會流血而死。」燕妮把九條歐洲醫蛭全都放在身上,到處都是。她面色蒼白,然後就昏了過去。圖拉溜走了,我用雙手把歐洲醫蛭扯掉。因為它們還沒有吸飽血,全都黏在身上。有幾條爆了,在這之後,我還得給燕妮清洗。她身上接觸到水,又蘇醒過來,但仍然沒有血色。她馬上就想知道,圖拉在法國的哥哥西格斯蒙德·波克裡弗克現在是否得救了。 我說:「現在肯定得救了。」 樂於犧牲自我的燕妮說:「那我們每隔幾個月就重複一次這種事。」 我勸告燕妮:「我在報上看到,他們現在到處都有庫存血。」 「啊,原來是這樣。」燕妮說著,感到有點失望。我們坐到天鵝之家旁邊,坐到太陽下面。在一平如鏡的股票池中,映照著冰庫大樓寬大的正面。 圖拉,對你—— 我要講講你所知道的事情。冰庫大樓是一座平頂的盒式建築物。他們把這座大樓的各個角落都用油毛氈包了起來。它的門是油毛氈門。沒有窗戶。這是一個沒有白點的黑骰子。我們總得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它同庫登佩希毫不相干;儘管它不是用鑄鐵而是用油毛氈包起來的,儘管燕妮再也不怕庫登佩希,而且老想走到冰庫大樓裡去,不過,很可能是庫登佩希把它放到那兒去的。當圖拉說「現在我想要個孩子,馬上就要」時,燕妮就會說:「我很想看看冰庫裡面的情況,你也去嗎?」我既不想要孩子,也不想進冰庫;我的情況如今也差不多如此。 冰庫大樓同我們木工作坊院子裡空蕩蕩的狗舍一樣,散發出一種氣味。只不過狗舍沒有平屋頂罷了,儘管有油毛氈,它還是散發出迥然不同的氣味——仍然發出哈拉斯的氣味。雖說我的木工師傅父親並不想養一條新的狗,卻沒有讓人把狗舍劈成小木頭,相反,當所有的夥計站在木材刨台邊開動機器,所有的機器都在刨木材時,他往往站在狗舍前凝視著它,長達五分鐘之久。 冰庫大樓映照在股票池中,使池水變得陰森森的。儘管如此,池裡仍然有魚。嘴唇凹陷的嘴裡含著口嚼煙草的老人在小錘公園岸邊垂釣,傍晚時分釣到手掌般大小的擬鯉。他們不是把擬鯉又扔回池裡去,就是把它們送給我們,因為人們本來就不能吃擬鯉。它們全身浸透了腐臭氣味,就是在乾淨水中,也去不掉它們身上的臭味。有兩次從股票池裡打撈出屍體來。在施特裡斯巴赫河的出水口前,一道鐵制的堰閘擋住漂木。屍體就在那兒漂到岸邊。有一次是一個老頭,有一次是一個佩隆肯的家庭主婦。每次我都去遲了,沒有看到屍體。就像燕妮要求走進冰庫,圖拉希望有個孩子那樣,我很想看一具真正的屍體。可是,如果在科施奈德賴有親戚去世--我母親在那兒有嬸嬸和堂姐妹們——我們趕到奧斯特爾維克時,棺材往往已經蓋起來了。圖拉斷言,在股票池池底有小孩,是捆上石頭沉下去的。而實際情況是股票池為小貓、小狗提供了葬身水底的場所。就連比較大的貓有時候也在隨波逐流,全身腫脹地漂來漂去,最後在堰閘邊被擋住,被城市管理員——此人就像帝國郵政部長一樣,名叫奧內佐爾格——用帶鉤的竿子撈起來。可是,股票池並非因為這個原因才發臭,它之所以發臭是因為啤酒廠的廢水流進池中。一塊木牌上寫著:「禁止游泳」。我們不遊,只有那些印第安人村的男孩子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在這兒游泳。那些人身上總有一股股票啤酒味,甚至在冬天也是如此。 池子後面的園林移民區一直延伸到飛機場,所有的人都這樣叫這一地區。在移民區內,住著多子女的碼頭工人、孤苦伶仃的祖母們和已經退休的泥瓦工工頭。我從政治的角度猜出了印第安人村這個名字的原委:因為從前,在戰前很久的時候,有很多社民党人和共產黨人曾經住在那裡,印第安人村很可能就是由「赤色村」演變來的。在瓦爾特·馬特恩還是一名衝鋒隊隊員時,在印第安人村至少有一個席豪移民區的工人被殺害。在《前哨》上面寫著:「印第安人村謀殺案」。可是殺人兇手——很可能是九個身穿防雨大衣的蒙面人——卻從未被抓獲。 既不是圖拉的—— 也不是我的股票池故事——我這種故事實在太多,必須克制自己——超過了那些以冰庫為中心的故事。聽說,殺害席豪移民區工人的那些兇手當時就在冰庫裡尋找避難所。從那時起,就有八九個給凍住了的殺人犯坐在冰庫裡,坐在冰庫最冷的地方。很多人——只有我沒有——都猜想那個銷聲匿跡的埃迪·阿姆澤爾是在冰庫裡。孩子不肯舀湯喝,母親們就用這個黑糊糊的、沒有窗戶的「色子」來嚇唬他們。人們都這樣傳說,說小馬策拉特不肯吃飯,他母親就把他關進冰庫,關了幾個鐘頭,懲罰他,從此以後他就連一釐米也不會長了。 因為冰庫裡面有一種神秘莫測的東西,所以只有當運送冰塊的車子開到門口,裝運嚓嚓作響的冰塊時,它的油毛氈門才會打開。每當我們為了顯示勇氣,從洞開的門口跳過去時,冰庫就會向我哈氣,而我們也不得不跑到太陽下面去。尤其是圖拉害怕冰庫,她不敢從開著的冰庫門口走進去。她一看到那些腰系黑色皮圍裙、面孔紫紅、走起路來踉踉蹌蹌的人,就要躲避。當運冰工用冰鉤把冰塊從地窖裡拖出來時,燕妮就會朝那些人走去,請求他們讓她摸一下冰。有時候他們允許她這樣做。然後,她就把一隻手放到一塊冰上去,放了好久,後來還是一個四方臉膛的男子把她的手拉開:「現在夠了。你是想把手粘在上面呀!」 後來,在運冰工當中甚至還有法國人。他們完全像本地運冰工一樣,用肩膀扛冰塊。他們同樣是四方臉,面孔紫紅。人們把他們叫做外國工,但不知道是否允許同他們講話。可是,在女子中學學了法語的燕妮卻向一個法國人打招呼:「您好,先生!」 這個人彬彬有禮地說:「您好,小姐!」 燕妮行屈膝禮:「對不起,先生!我可以進去幾分鐘嗎?」 這個法國人做了一個邀請動作:「請進,小姐!」 這時,燕妮又行了一個屈膝禮:「謝謝,先生!」隨後就讓她的手消失在那個法國運冰工的手裡。冰庫接納了兩個手牽手的人。其餘的運冰工都哈哈大笑,開著玩笑。 我們沒有笑,而是開始輕聲數著:「二十四、二十五……要是她在我們數到兩百時還不出來,我們就大叫救命!」 他們在數到一百九十二時依然是手牽手地出來了。她左手拿著一塊冰,再一次向她的運冰工行了一個屈膝禮,然後便同我們一道走到太陽下面。我們冷得瑟瑟發抖。燕妮用灰白色的舌頭舔著冰塊,又把冰塊遞給圖拉舔。圖拉不肯舔。我舔了,冷得要命的冰就是這種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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