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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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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圖拉從屋頂與倉庫牆壁之間的縫隙裡不止一次輕聲地說,更確切地講,是用平常呼喚「哈拉斯」的聲音說:「抓住,哈拉斯,抓住!」而我們的哈拉斯先是歪著腦袋,然後才狼吞虎嚥,吃了一塊又一塊。 膠底鞋在我們頭上嚓嚓嚓地匆匆穿過屋面油毛氈,朝鄰近的院子走去。我敢打賭,這就是他。如今我知道:這就是他。 親愛的圖拉: 我們帶著你的鑰匙走進屋子。哈拉斯還要吃肉,沒有像往常那樣跟著我們跑。在樓梯間,我拍掉身上的鋸末,纏住你不放:「為什麼讓哈拉斯吃肉,為什麼?」 你在我前面,在離我一層樓的地方說:「它並沒有聽他的話呀,是不是?」 我在你後面十級臺階遠的地方說:「可要是裡面有毒呢?」你站在已經比我高了一個樓梯平臺的地方說:「那它就死了。」 我隔著拾級而上的樓梯扶手說:「可是為什麼?」 「就是為這個!」圖拉帶著鼻音笑著走了。 親愛的圖拉: 我無牽無掛地睡了一夜,沒有做特別的夢。第二天,我父親把我叫醒。他非常傷心地哭著說:「我們可愛的哈拉斯死了。」就連我也哭了起來,趕忙穿上衣服。獸醫來了,出具了一個證明:「該狗本來還可以活三年,真可惜。」我母親說:「這個演員過去是共產黨,老在院子裡逛來逛去的。這件事不是他幹的,還有誰?」當然,她是邊說邊哭。有人懷疑費爾斯訥-伊姆布斯。 在佩隆肯與布倫陶之間的警察局警犬墓地裡,哈拉斯得到了它那參觀者絡繹不絕的墓穴。我父親告了狀。他提到瓦爾特·馬特恩和那個鋼琴家。伊姆布斯遭到盤問,可是他在案發時正同參議教師布魯尼斯下棋,鑒賞雲母石,還喝了兩瓶摩澤爾葡萄酒。瓦爾特·馬特恩也同樣準備了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明。對他提出的訴訟陷入了僵局。兩天之後,戰爭在但澤、在朗富爾、也在其他地方開始了。瓦爾特·馬特恩挺進波蘭。 圖拉,不是你—— 不過,我可是差一點兒就見到元首了。他用啪啪聲和隆隆聲宣告自己的到來。所有的大炮在九月一號幾乎都朝著四面八方射擊。兩個木工夥計把我帶到我們出租房屋的屋頂上。他們在光學儀器發售商塞姆勞那裡借了一個望遠鏡。戰爭看起來滑稽可笑,令人失望。我只看到射擊——奧利瓦森林冒著一團團絮棉似的雲霧——我從來就沒有見到彈著點。只是當俯衝轟炸機掠過新航道,後面拖著一縷青煙,在望遠鏡裡顯示出那就是韋斯特普拉特時,我才相信,這並不是鬧著玩兒。可是,我剛從屋頂上偷偷往埃爾森大街上一看,便清清楚楚地看到買東西的家庭主婦、在陽光下四處亂跑的小孩和貓兒,我弄糊塗了:也許我們只不過是玩玩而已,明天新學期又要開始。 可是喧鬧聲大得驚人。那些俯衝轟炸機——十二架羅圈腿式轟炸機,肯定會讓我們的哈拉斯變得沙啞;可是我們的哈拉斯已經死了。這條牧羊犬並非死於犬瘟熱,有人用放了毒藥的肉毒死了它。那時,我父親流下了男人特有的淚水,讓他那外層顏色欠佳的雪茄冷冰冰地含在嘴裡。他若有所失地同無所事事的木工學徒站在裂開的桌旁,無法從挺進波蘭的德意志帝國部隊那兒得到安慰。甚至就連廣播電臺的消息,就連特切夫、霍伊尼采和圖霍拉——可以說科施奈德賴——都已掌握在德國人手中,也未能給他帶來絲毫安慰,儘管他的妻子和波克裡弗克一家,也就是所有出生在科施內夫伊的人都在對著木工作坊院子大聲歡呼。他們歡呼著:「現在佔領了佩茨廷,又占了施朗根廷,還有利希特瑙和格蘭瑙。弗裡德裡希,你聽,幾個鐘頭前他們就已經開進了奧斯特爾維克!」 對於木工師傅來說,真正的安慰是在九月三號才由一個身穿軍服的摩托車手帶來的。信使帶來的信上說:元首和帝國總理蒞臨被解放的但澤市,希望認識該市立下功勳的市民,也希望認識木工師傅弗裡德裡希·利貝瑙,因為正是用他的牧羊犬哈拉斯配種,產下了元首的牧羊犬親王。親王這條狗現在也在城裡。木工師傅利貝瑙可能在某個時候到達措波特療養大樓前,在那裡向值勤的副官——党衛軍分部首腦某某求教。用不著帶哈拉斯這條狗,不過,允許帶一名家屬,最好是帶一個孩子陪同前往。要求出示身份證。要身穿制服,或者是乾淨的日常便服。 我父親選了他星期天才穿的服裝。我這個必不可少的家庭成員反正三天來都是穿少年隊的隊服,因為到處都在出事。我母親給我梳理頭髮,一直梳到頭皮發癢。父親和兒子都收拾得整整齊齊。當然,我們離開住宅時,樓梯被所有的鄰居擠得水泄不通。只有圖拉不在場,她在新航道搜集榴彈碎片。可是在外面,所有的窗戶都充滿了好奇和羡慕的目光。在斜對面的股票房裡,布魯尼斯住宅的一扇窗戶洞開著,身材苗條的燕妮神情激動地向我揮手,但是參議教師布魯尼斯卻沒有露面。我久久地惦念著他那長滿結節的臉。當我們已經在空著的公務車上,在身穿制服的司機後面坐下來時,當埃爾森大街走完時,當我們將瑪麗亞街、小錘公園和栗子路扔到後面時,當我們走到繁華的街道上,然後來到措波特大道上,朝著措波特方向迅速駛去時,我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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