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狗年月 | 上頁 下頁 |
八六 |
|
這些細節,我用不著閉門研究,所有這一切,在一張風景明信片上明顯可見。這張明信片在建築的正面表明,那是杜塞爾多夫的蘭貝爾圖斯教堂,當然沒有提到警察局的地下室。這張明信片的收信人不是鋼琴家費爾斯訥-伊姆布斯,而是奧斯瓦爾德·布魯尼斯參議教師。 是誰把瓦爾特·馬特恩送進了警察局地下室呢?什未林市立劇院總監並沒有告發他。之所以要解雇他,並不是因為他政治上不可靠,而是因為他老是醉醺醺的,不能在什未林繼續當演員。我沒費吹灰之力就瞭解到了這個得花好大力氣才能研究清楚的情況。 那麼,為什麼瓦爾特·馬特恩在拘留所裡又只呆了五個星期呢?為什麼只是幾根肋骨被打斷,而牙齒卻安然無恙呢?如果他不是自願報名參加德國國防軍的話,那麼,他恐怕是出不了警察局地下室的。他那但澤自由市的護照救了他。他身穿便服,仍然隱隱作痛的肋骨上揣著入伍服役的通知書,被送回了他的故鄉。他在那裡,到朗富爾-霍赫施特裡斯的警察局營房報到。在允許他們穿上軍服之前,瓦爾特·馬特恩和幾百個來自德意志帝國的老百姓有足足八個星期不得不同吃一鍋飯。戰爭尚未發生。 親愛的圖拉: 在三九年八月,兩艘班輪已經停泊在韋斯特普拉特對岸了;在我們的木工作坊裡,已經在把軍用棚屋和雙層床的成品件拼起來。八月二十七號,我們的哈拉斯快要死了。 有人毒了它,因為哈拉斯並沒有得犬瘟熱。瓦爾特·馬特恩曾經說過:「這條狗得了犬瘟熱!」就是他給它吃了滅鼠藥——砒霜。 親愛的圖拉: 你和我,我們都可以作證,證明是他幹的。 那是從星期六到星期日的一個夜晚,我們坐在木材倉庫裡,坐在你的藏身之處。厚木板、四棱形木料和膠合板經常運來運去,你的住所居然一點事兒也沒有,你是怎麼安排的呢? 很可能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知道他女兒的藏身之處。在運送木料時,他獨自一人坐在倉庫裡,指揮插進長木料,注意別讓一堆平放的厚木板把圖拉的庇護所蓋住了。沒有一個人,就連他也不敢動一動她住所裡的財產。沒有人戴她的刨花假髮,睡她的刨花床,把編織的薄木片蓋在自己身上。 晚飯後,我們搬進了木材倉庫。本來我們想帶燕妮去,可是燕妮累了。我們非常理解她,在下午訓練和排練之後,她必須早早上床,因為甚至連星期天她也要排練。要排練《被出賣的新娘》,到時候有很多波希米亞舞要跳。 所以,我們倆坐在黑暗當中,玩不講話遊戲。圖拉贏了四次。奧古斯特·波克裡弗克在外面解開了狗脖子上的鏈條。它用爪子抓倉庫的牆壁,抓了好久。它輕聲哀鳴著,想到我們這兒來,可是我們想單獨呆在一起。圖拉點燃一支蠟燭,戴上她的刨花假髮。她的手在火焰的映照下恰似羊皮紙做成的。她坐在蠟燭台後面裁縫的坐位上,把刨花假髮朝前飄垂的頭挪到火焰上去。我多次講:「該停了,圖拉!」好讓她能繼續玩她那乾燥得一點火就著的小把戲。有一次,一大塊薄木片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不過,木材倉庫並未發生沖天大火而化為灰燼,也並未提供「朗富爾木工作坊損失慘重」這樣的本地新聞。 現在,圖拉用雙手取下假髮,而我則必須躺到用刨花鋪成的床上去。她用編織起來的被子蓋在我身上。這床被子全是特別長的刨花,是夥計維施內夫斯基從長木料上刨下來的。我是病人,所以必須覺得自己是在生病。本來嘛,我做這種遊戲,年齡顯得太大了。可是圖拉喜歡當醫生,更何況有時候生病也給我帶來樂趣。我沙啞著嗓子說:「大夫先生,我覺得自己病了。」 「我不信。」 「可是大夫先生,我到處都不舒服。」 「哪兒是到處?」 「到處,大夫先生,到處!」 「這一次是脾臟嗎?」 「脾臟、心臟和腎臟。」 圖拉用放在薄木片被子上的手觸診道:「那麼您患的就是糖尿病。」 現在我不得不講:「我還發燒哩。」 她已經在擰我這個胖小子了:「這兒?是這兒嗎?」 按照遊戲規則,而且也因為真的很痛,我叫了起來。現在,我們又換了一個花樣來重複這種遊戲。圖拉可以鑽進薄木片被子裡去,因為她生病,所以我必須把我的小拇指放在她嘴裡測溫度。現在,就連這個遊戲也完了。我們玩了兩次相互瞅著、不准眨眼睛的遊戲。圖拉又贏了。因為沒想出別的遊戲來,所以我們現在又玩一次不講話遊戲。圖拉贏了一次,現在我贏了,因為圖拉在做遊戲時打破了沉默。她從呆板的、光線由下往上照著的臉上,用十根皮薄如紙的淡紅色手指發出噓聲:「有人在屋頂上爬,聽到了嗎?」 她吹滅了蠟燭。我聽見木材倉庫屋面油毛氈的嚓嚓聲。這是一個很可能是穿著膠底鞋、走起路來一步一頓的人幹的。哈拉斯已經在發出狺狺聲。膠底鞋順著油毛氈一直走到屋頂邊緣。我們——圖拉在前面——順著相同的方向,往厚木板上爬。他正好站在狗舍上面。我們在他下面,在屋頂和碼起來的厚木板之間只有很小的空間。他坐著,讓雙腿在檐溝上面晃來晃去。哈拉斯仍然在下面發出狺狺聲。我們透過屋頂和倉庫邊緣之間通風的裂縫偷看。圖拉的小手可以穿過裂縫擰他的這一隻或者那一隻腿。現在,他低聲說道:「聽話,哈拉斯,聽話。」我們沒看見那個低聲說「聽話,哈拉斯,聽話」和「你趴下,趴下」的人,只看見他的褲子;但是,他背對一彎新月而投到院子裡的那個影子,我敢打賭,那是瓦爾特·馬特恩的影子。 馬特恩扔到院子裡的是肉。我對圖拉耳語道:「肯定是投毒。」可是,圖拉一動也不動。現在,哈拉斯用嘴碰肉塊,而這時,馬特恩在屋頂上給下面的狗打氣:「現在吃呀,吃呀,吃呀!」哈拉斯扯著肉塊,把它拋開。儘管它是一條老狗,已經有十三年零幾個月的狗齡,但它並不想吃,它想玩。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