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君特·格拉斯 > 狗年月 | 上頁 下頁
八四


  但是,那個身穿鮮豔襯衣的女郎卻不想坐下。她站在石子路上,同我有兩隻手的距離,準備好了一句格言:「賜他們以安寧吧。你的情況很快就會好轉。你將真心實意地漫遊,會在什未林劇院演出。不過,在你動身去什未林之前,有一條狗會成為你的絆腳石。別害怕。」

  坐在系纜柱上的他想詳細瞭解這件事:「一條黑狗?」

  穿著大肚子襯衣的她說:「一條冥府的看門狗。」

  牢牢釘在系纜柱上的他說:「它是木工師傅的嗎?」

  她勸他:「當那條狗獻身於地獄,任憑撒旦來訓練時,它怎麼會屬￿一個木工師傅呢?」

  他回憶道:「埃迪叫它普魯托,但只不過是鬧著玩兒。」

  她用食指指著他說:「它會成為你的絆腳石!」

  他想回避:「讓它得犬瘟熱!」

  她給他出主意:「隨便哪家藥房都可以買到毒藥。」

  他想逼她說出來:「不過你先得說說,埃迪在哪兒……」

  她的結束語就是:「阿門!」

  我在貨車上的一個小調度室裡,比他們倆都更清楚:他在抽煙,現在叫別的名字。

  (3)

  親愛的圖拉:

  很可能聖母瑪利亞回家時坐渡船去煤氣廠旁邊的米爾希彼得了;瓦爾特·馬特恩同我一道在布拉班克過河。可以肯定,他比以前還要虔誠地信仰天主教。威士忌酒和杜松子酒都醉不倒他,他甚至喝起了便宜的苦艾酒。因為喝了加糖的甜酒,他的牙齒變鈍了,很可能有兩三次,在可以聽見講話的距離,他沖著聖母瑪利亞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那時他在河中小島上,在布賴滕巴赫橋兩側的木板房之間,或者像往常一樣,在茅草堤壩上。他們幾乎沒有商討新的問題。他想知道某人呆在什麼地方;她要唆使他撲到那條狗身上去:「過去他揀馬錢子,可是現在,藥劑師格賴恩克在新市場有了一家藥房,這家藥房什麼都賣。它賣腐蝕性、麻醉性和膿毒性的毒藥,譬如砒霜,這是一種從礦石當中提煉出來的光滑發亮的白色粉末,一種普通的含砷的酸,一句話:是滅鼠藥。要是不存起來的話,剩下的藥可以給一條狗用。」

  所以,就出現了這種事:瓦爾特·馬特恩又重新——而且是在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之後——在我們的出租房屋裡露面。但這並不是說,他直接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我們的木工作坊院子來,望著我們的檐溝怪聲大叫。他敲費爾斯訥-伊姆布斯家的房門,一進門便倒在並不牢實的沙發上。鋼琴演奏家沏上茶,耐著性於忍著,這時,馬特恩開始向他打聽:「他在哪兒?哎呀,您別裝模作樣。您肯定知道他在哪兒。他不可能化為烏有,絕不可能。要是有人知道他的下落的話,那就是您。快說!」

  在半開著的窗戶後面,我不敢肯定,鋼琴家是否比我更清楚。馬特恩在威脅。他在沙發上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伊姆布斯緊緊抓住一遝樂譜。馬特恩在有綠色電燈光的音樂室裡跌跌撞撞。有一次他抓住金魚缸,把一些水灑向有花的裱糊紙,卻沒有覺察到,他灑的只是一些水。可是,當想要把大沙鐘同他的煙斗一起摔壞時,他卻抓住了瓷器芭蕾舞女演員。那條保持平衡的阿拉貝斯克腿在失去平衡之後,掉到了柔軟的樂譜上面。馬特恩表示歉意,答應要修好損壞的地方。可是,伊姆布斯卻親手用一種叫做「萬能膠」的粘合劑把它補好了。瓦爾特·馬特恩想幫忙,可是鋼琴家在房間裡把身子彎得很低,拒絕他幫忙。鋼琴家給他沖茶,拿照片給他試看。燕妮穿著硬撅撅的芭蕾舞裙,站成阿拉貝斯克舞姿,近似於瓷器芭蕾舞女演員,不過腿沒有受傷。馬特恩看得更多的不是這張照片,因為他嘟嘟囔囔地說的並不是穿著銀色舞鞋、立在足尖上的東西。常見的問題是:「在哪兒?我可不是好對付的。趕快動身,什麼話也別留下。快走,別磨蹭。我曾經四處打聽,甚至在木工巷和希溫霍爾斯特都打聽過。那個女人,那個黑德維希·勞在這個時候已經結了婚。她說,她已經斷絕了同他的各種聯繫,已經斷絕了……」

  瓦爾特·馬特恩砰的一聲撞開半掩著的音樂室窗戶,拼命爬過外窗臺,把我推到丁香花叢中去。我剛站定,他就已經接近那個弄得亂糟糟的半圓圈了。這個半圓圈表示那根鏈條的有效範圍,這根鏈條在白天把我們的哈拉斯拴在木材倉庫。

  哈拉斯仍然喜歡咬人,仍然是那麼黑,只是在眼睛上方有兩個灰白色的小島。上唇的下垂部分也合得沒有從前那麼緊了。瓦爾特·馬特恩剛離開丁香花小園圃,哈拉斯便跑出了茅屋,把鏈條拉得緊繃繃的,一直接到那個半圓圈。馬特恩敢於走到離哈拉斯一米遠的地方。哈拉斯在喘氣,馬特恩在找一個詞兒。可是這當兒,圓鋸或者鑿榫機的聲音傳到了他耳裡。瓦爾特·馬特恩在圓鋸和鑿榫機的聲音之間找到了那個詞兒,他把它揀起來嚼得粉碎,趁它還含在牙齒之間尚未消失時,對我們的黑牧羊犬說:「納粹!」他對著我們的哈拉斯說道:「納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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